斯蒂娜·杰克逊：《寂寞公路》（节选）

阳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如火焚身，随后便向森林和湖泊漫去，如同一股激励万物生存下去的力量，如同一个对于新生的庄严承诺。还是那道阳光，划破了他的梦境，令他的血液沸腾。那时还只是五月，黎明破晓，阳光方才从天地的夹缝间渗透出来，他便已然转醒，静静地躺着。他能听见凝结的晨霜随着冬日的逝去逐渐消融的声音，他能听见涓涓溪流卸下冬日的伪装湍涌奔腾的声音。侵袭、噬夺，很快，阳光耗尽了每一寸黑夜，刺目的炫盲摇醒了腐叶朽木之下沉睡的万物。它将用温暖呵护枝头的花苞，直至盛开绽放；寻伴相依的唤呼、嗷嗷待哺的啼哭也将在林间传开。午夜的阳光刺激着人们的欲望，驱使着他们离开自己的屋房。欢笑、做爱，他们变得兴奋、热燥，一些人甚至可能就此消失。他们会盲目、失去方向。但他们不愿相信自己已然死亡。

他只在寻找她的时候抽烟。莱勒每次点起一根烟时，总能看见她坐在副驾驶位上苦笑，目光穿过她的眼镜片，落在他身上。

“我以为你戒烟了。”

“我是戒了，这只是一次破例。”

他看见她摇了摇头，眉心微蹙，露出那令她觉得尴尬的尖尖虎牙。当他驾车穿过黑夜，阳光仍在时，她的身影变得愈发清晰。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的金发几近全白；鼻尖黑黑的雀斑若隐若现，近几年，她都一直想方设法用化妆品遮盖它；她的目光洞悉着一切，尽管给你的感觉是她并未看进任何一物。

她长得更像安妮特，而不是他，这倒也无妨。这漂亮的基因绝对不是从他那里遗传到的。她很美，这不是他的一面之见，在黎娜很小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人回望的目光。她是那种能让冰山脸也能为她绽放笑容的孩子。但近来，没人再看她了。她已经消失了三年——至少目前还没有人准备公开此事。他的烟在抵达尤恩前燃尽了。黎娜不再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上。车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驾驶，目光虽注视着道路，却什么都没有看进。他已经在这条名为“银之路”的公路上徘徊了很久，对它了如指掌。他知道每一个弯口，知道围栏间每个为麋鹿和驯鹿自由穿行而设的缺口，知道何处的路面会有积水，也知道雾气会从何处飘来阻挡他的视线。银矿关闭后，这条路的唯一用途也随之消失，它被忽略了多年，渐渐退化，变得危机四伏。但这条路也是唯一一条连接着格洛默斯特莱斯克和其他内陆社区的公路，柏油碎石路已然开裂，无限延伸的排水沟上杂草丛生，无论他多讨厌开在这条路上，他都没有放弃。就在这条路上，她消失了。这条路吞食了他的女儿。

本书于2018年由阿尔伯特·邦尼尔斯出版社出版，瑞典语原名Silvervägen。2019年由大西洋图书有限公司在英国首次出版，原版权归属斯蒂娜·杰克逊，英译版版权归属苏珊·彼尔德。

撒乐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