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祖古斯塔娃:雪地里盛装起舞 雪地里盛装起舞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及《日瓦戈医生》在国外出版后,帕斯捷尔纳克不断受到迫害,再加上对奥尔加的忧虑,一年后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他得了肺癌。起初天冷的时候,尽管奥尔加劝他待在家里,他还是坚持每天去看她。后来,他不去看她了,但是会给她写饱含温情的书信。而过了不久,他就不再写信了。他的家人告诉她,他虚弱得都无法坐起来。 “1960 年 5 月 30 日,帕斯捷尔纳克去世,享年 70 岁。” 伊琳娜接着说, “按照帕斯捷尔纳克的意愿,葬礼将在佩雷德尔金诺公墓举行。6 月 2 日,在参加葬礼之前,数百名读者、艺术家和知识分子来到他的家里,以向他表示敬意。他们给他带来了成簇的鲜花。玛莉亚·尤迪娜和斯维亚托斯拉夫·里希特在隔壁房间里弹钢琴。尤迪娜演奏莫扎特,而里希特演奏肖邦。之后,为了提醒大家准备出发前往墓地,里希特演奏了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公墓里。官方讲话提到帕斯捷尔纳克是一位出色的翻译家,却只字未提《日瓦戈医生》。这时,一位年轻人站出来开始赞颂《日瓦戈医生》,认为这部小说是后革命时代最伟大的小说,并谴责苏联禁止授权出版这部文学瑰宝。 “我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帕斯捷尔纳克了。她去他家进行最后的告别。她努力表现出勇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几乎整个仪式期间,她都和我还有乔治待在一起,坐在帕斯捷尔纳克家的花园里,无法站起来或者与他人交谈。最后,我和乔治带她去了墓地。她想把痛苦留给自己,但当她看到鲍里斯在敞开的坟墓旁边的棺材里时,突然痛哭起来。 [] “与此同时,她发现,在与苏维埃的关系中,自己现在处在比帕斯捷尔纳克在世时还卑微的位置。她深感痛苦和不安,因为她不仅失去了占据她十五年生活的男人,还失去了他的保护。而现在,她将受到克格勃的摆布。 “她想到了《日瓦戈医生》——那本讲述他们二人的小说是如此迷人,以至于我妈妈一直认为他们的生活是由情节的逻辑注定的。她想到了小说的结局:像懦夫一样的尤里·日瓦戈抛弃了拉拉和她的女儿卡蒂亚,把怀着自己孩子的拉拉交给维克多·科马罗夫斯基,那个勾引过她并且被她鄙视的男人;日瓦戈坚信,转身离开怀有身孕的情人是为了保护她和卡蒂亚的利益。我妈妈觉得,日戈瓦医生就像帕斯捷尔纳克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和她的女儿。他的性格也是如此,做事顺其自然,不抗拒,也不决定。 “她打了个寒颤,想起来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在尾声之前,那句说到拉拉、拉丽莎和另一个自我的话:‘拉丽莎·费奥多罗夫娜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来是那几天她在街上被捕了。如今她已被人们遗忘,只成了下落不明的人的名册上一个无名无姓的号码,也许死在北方一个普通集中营或者女子集中营里头,或是不知去向。’ “预感到这可能就是她的未来时,妈妈不禁脊背发凉。 “在参加葬礼的数千人中,她是最后一批在棺材盖上并埋在地下之前离开尸体的人。她转过头去,迎着风,泪如泉涌。与在村里白色小教堂的镀金圆屋顶下相比,风在高处的墓地里显得更为猛烈。隐约间,她听到一些稚嫩的声音在吟诵多年前他为她创作的诗: 我已逝去,而你尚在; 风在抱怨,在哭泣, 摇动了森林与沙丘… P260 “葬礼后的第二天,克格勃来到波塔波夫斯基街的公寓。奥尔加和我还有乔治一起住在那里。他们几乎拿走了所有的东西:手稿,包括帕斯捷尔纳克送给她的《日瓦戈医生》的第二部分,以及他最后一部作品《盲女》——也是送给她的手稿;一些写给彼此的信件;还有一些家具。奥尔加试图从他们手中夺回手稿,但秘密警察冷冷地威胁她说:‘下次我们会在局里与你谈话,那里的谈话往往会比在这里更加痛苦。’ “从那天起,每次我妈妈去佩雷德尔基诺火车站时,都会有一片移动的树林等着她。 当她回家时,这些树丛就跟着她;当她回到火车站时,这些树丛又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这就像麦克白的森林一样,只是这次隐藏的是克格勃。” — 节选自莫妮卡·祖古斯塔娃(Monika Zgustova)《在雪地里盛装起舞》(Vestidas para unbaile en la nieve, Dressed for a dance in the snow)英译版本 P256-259 英-中 译者 余秋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