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科尔姆·托宾
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Colm Tóibín)在他的小说《名门》中,将现代情感融入一部古老的经典作品,并通过对人物形象非凡的刻画,慢慢探索了人类天生的暴力倾向。
“我熟悉死亡的味道。”这些都是克吕泰涅斯特拉(Clytemnestra)在故事开始说的一些黑暗的话语,她密谋在她的国王丈夫阿伽门农从长达九年的战争中胜利归来的那天谋杀他。
《名门》(由群岛图书出版社连同上海译文出版社共同出版,王晓雄译)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古希腊,但吸引托宾的并不是那段时期的历史背景。
在出席第五届中欧国际文学节前,托宾表示:“这本书先是围绕战争中的一个家庭展开的,继而又讲述了进入战时状态的国家,随后又转向了潜藏于人们心中的暴力倾向,我认为这在任何一场战争中都一样,暴力的本能一旦觉醒,便很难再控制。”
“暴利是存在在我们每个人体内的一种本能,但我们不会轻易用它,把它隐藏得很深。但一旦它显露出来,也包括一个国家战争爆发,我们就会看到人们很容易变得非常残忍。”所以《名门》“试图通过角色来探索这点,我不想把它写成宣传手册或是发表任何言论,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的本能一旦显露他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本书有一部分使用复仇心切的克吕泰涅斯特拉的第一人称口吻写的。托宾说,他在写作时一直试图找到合适的写法来诠释这种口吻,一连串的不眠之夜莫名对此有了帮助。
他说:“是的,失眠是一个很大的帮助。这并不是一直都有效,但有一段时间,我睡得很少,我会在半夜醒来,那时我就会起来开始写作。午夜时分总是很有趣,如果你半夜独自一人,你会莫名觉得自己仿佛没有性别。你不会想入非非,你不会觉得有人看着你,也没有镜子。”
“于是我开始用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口吻写作,她想报复她的丈夫,因为他献祭了她的女儿。她在等他,等他凯旋归来,她就去接他。他认为那是胜利归来的迎接,但她有着一个计划,一个相当完美的计划,一个迎接他、杀了他的计划。她开始全身心投入其中,并为自己的所想所为而感到骄傲。所以我要用她的口吻来写作。”
这本书的其他部分,叙述口吻变得平静很多,因为他把焦点放在了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儿子俄瑞斯忒斯(Orestes)身上,他被绑架了。
“俄瑞斯忒斯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有这种暴力本能,直到后来,他才有了这本能,你不曾料想他会有。”随后,这个故事深入了他的内心,探讨了“离家,何处为家?谁离开了家?回家又是一种什么感觉?”
除了《名门》,托宾还著有其他八部畅销小说、两部故事集以及《既疯又坏的危险人物:王尔德、叶芝和乔伊斯的父亲》,这本书介绍了三位19世纪的爱尔兰作家。他获奖无数,曾三次入围布克奖。
《大师》
托宾的另一部畅销小说《大师》的中译版在中国也已炙手可热,群岛图书出版社也推出一部新译本(柏栎译)。
《纽约时报》称,《大师》是“对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内心世界完美又微妙的阐释。”这本书通过散文的形式让人产生共鸣,讲述了19世纪美国著名作家亨利·詹姆斯离开家乡,在伦敦、巴黎、罗马和威尼斯生活的故事。
托宾说:“《大师》是亨利·詹姆斯的心理陈述,直捣他的灵魂深处,关乎他的所想、所见、所感、所忆。”
在研究詹姆斯生平的过程中,托宾找了大量资料,不仅仅是詹姆斯自己写的书,还有他哥哥写的信件、笔记和书、他姐姐的日记以及他两个弟弟和父亲的人物传记。
托宾说:“我认为,如果你把这些信息告诉不同的人,每个人都会选择其中不同的部分来进行小说创作。”而他则选择把重点放在詹姆斯1895年至1900年间的故事。
“有趣的是,詹姆斯身上有很多秘密。他可能还是个同性恋,虽然他也喜欢女人。他深爱着自己的家庭,但又很快离开了他们;他很富有,但他又假装自己很穷;他经常说自己喜欢独处,总是写信告诉别人他多么需要独处,但他总是出去吃晚饭,他就是一个社交动物。所有这些模棱两可的矛盾都存在于詹姆斯身上。”
由于手头有大量的研究资料,完全可以选择以非虚构的方式来述说詹姆斯的故事,但托宾觉得小说的形式给了他更多自由。
“我认为小说能做到一件其他艺术形式做不到的事,那就是向你展示一个人说什么和想什么之间的差别。在詹姆斯身上,这两者就有巨大的不同。”
“我也在小说中探索了保护隐私的方式。每个人的隐私是什么样子的,这也关乎他的个人生活,小说中的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一人,所以我必须让他的想法变得有趣,让他的二次思考变得更加有趣,这样你才不会觉得是在看一本无聊的书,一个无聊的男人在过一段无聊的人生。所以我的关注点就在让它变得有意思,赋予它戏剧性。”
《布鲁克林》
托宾的另一部畅销小说《布鲁克林》中还有更多戏剧性的情节,该书也被改编为同名电影,广受好评,并获得了四项奥斯卡提名,讲述了20世纪50年代早期生活在布鲁克林的年轻人爱丽丝·莱西(Eilis Lacey)的故事,她是从爱尔兰移民过来的。群岛图书出版社也将发布最新的译本(柏栎译)。
托宾说:“所有离开家的人都能理解《布鲁克林》这本小说。你离开家,你觉着这样很好,玩得很开心,之后你又再一次回到家,你意识到这才是我真正了解的地方。这儿才是我熟悉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只是娱乐场所,都像是冰,像是光,都是不稳定的,只有家里才是最安稳的。”
“在过去的150年,甚至是170年,每个爱尔兰的家庭,或多或少,都失去了一些家人,我的用词是‘失去’而非移民。因为如果家庭中有人去了美国,也许直到20世纪50年代或60年代,他们都不会再回家了。因此我开始对追寻离乡的意义产生了兴趣,离乡对心灵来说意味着什么,离乡对一个正处于正常生活秩序之中的年轻女人意味着什么?除了她需要随身携带行李去到美国,”他说道。
“比如,她如果恋爱了又会发生什么?爱又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是不是和她在家里感受到的爱一样呢?离家是让事情变得更容易还是更困难了呢?我想要追踪这一点,再一次,我不想把它写成宣传小册,也不想参与任何关于移民或家庭的争论,只是一句复一句表达她的感受。在承受了远离舒适区的压力下,她的情感和心绪都会变得脆弱 。”
托宾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线上中欧文学节,他将与才华横溢的南京作家毕飞宇共同出席。托宾表示自己近年来也是中国的常客,与中国有着深厚的渊源。
他说:“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中国了,所以疫情结束后,我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去看看。”
他在中国拥有一群忠实粉丝,且粉丝数量也在不断递增,仅凭三本书(《名门》、《大师》、《布鲁克林》)就充分展现了他在驾驭不同风格、不同基调、不同写作形式上的才华。
托宾笑着说:“有时我在想,这三本书可能是由三个不同的人写的,但无论如何,这三本书确实都是我写的。”
撒乐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