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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

 

早秋之时,我在下西里西亚的一个山村买了一栋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屋里有一条狗,狼一样的鼻子,身体颇像一只脏兮兮的北极熊。一只耳朵是黑色的,另一只则是白的,尖尖地凸了出来,充满警觉。屋子的前主人还留下了一些家具,有厨房贮藏柜、四柱床和一张巨大的橡木桌子,桌子的顶部有一些割痕,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文字,我每天都在试图破译它们。

 

战前,这个村庄被称为哥布斯多夫,拥有世界上第一个专门收治肺结核患者的疗养院,并以此而闻名。疗养院的赫尔曼·布雷默博士及其继任者常将患者带去附近的凉爽地区作短途旅行,或辅以恰当的饮食,康复疗养。如今,村庄更名为索科沃夫斯科,以纪念一位波兰理疗师,作为布雷默博士多年以来最喜欢的助手,他坚持认为冷水淋浴和长途散步对于晚期结核病患者没有任何帮助。我最终决定将这个村子称之为家,尽管它很小,很容易被忽视。它看起来像是被森林慢慢覆盖的细细疤痕,旧疗养院已成废墟,许多小型娱乐中心和旅店已关闭多年,战前的房屋要么被闲置,要么被遗弃。这是我住过的最小的城镇。相较之下,这只狗显得格外大,我最终是用一把专为马匹准备的马梳驯服了它那厚厚的皮毛。皮毛之下,皮肤是粉红色的,伤痕累累,如同婴儿的肌肤那样娇嫩;底毛柔软到可以纺成纱线,闻起来像温暖的枫糖浆和泥炭。这只狗是在我搬进来之后第三天出现的,它静静地在狗窝边坐下,显出一种不真实的威严,呼气在黎明前寒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当我打开门时,它正看着我,逗留了一会儿才进到屋子里。

 

在村里的商店里,有人告诉我,它以前的主人叫巴凑·爱凯达斯科,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治疗师,后来饱受绝望和抑郁,将房子卖给了一个来自弗罗茨瓦夫的商人,然后消失在了峡谷之上的薄雾中。据说他已经死了,淹死了,但从来没人见过他的尸体。先后两次,村里的人把狗带走了,但它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围着房子绕圈子,露出獠牙。新主人并无同情心,只是出于恐惧,不得不屈服于它,将它留在家里。他假装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但只是利用这条狗和当地人讨好关系,尽管没有成功。不知何故,他引诱它,将它锁在了当地木匠建造的狗窝里。木匠被村里人称作“阿汤”马蔡。他跟老婆说自己不会赌咒发誓(Swear),所以他干脆改用“汤”(Soup)这个词来发誓。我“阿哥”(Soup) 对这些墙壁担保!他一边喊,一边把书架安装在粗糙不平的墙壁上,最终的结果好歹不赖:“阿汤”马蔡是一位真正的工匠。商人被当地人取外号,没有资格被叫全名。尽管“阿汤”建了狗窝,对贱狗也很友好,但大家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配被叫真名。像索科沃夫斯科这样的村子冷酷而善变,受制于高深莫测的逻辑,要么像皇室一样接待客人,要么把他们像垃圾一样扫出去。

 

几个月后,这只狗消失了,“阿汤”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询问究竟是谁放走了它——据他所说,狗的锁链被切断了。“阿汤”还抱怨时不时出现的电气和水管故障,更恼人的是,技术人员还在路上的时候,它们自己好了,技术人员刚走,又故障了。最后,他把房子挂了出售,但“阿汤”刚走,狗就回来了。无论它去过哪里,都吃得饱饱的。有人告诉我,在它逃跑之前,它是营养不良的。

 

 

乔安娜·巴托:苦,苦
波兰语-英译者 麦吉·萨布拉卡(Maggie Zebracka)
英-中译者 谈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