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消息》(OP DE HOOGTE)
克里斯托夫·范·格瑞维
我应该在第一句话里就提到你,就像拳头里捏着的皱巴巴的手帕,小丑随时可能把它抽出来,变成一束花。这封信的开头应该是这样的:最重要的是要用一个形容词(前面可能有副词)放在收件人的名字前面。名字不一定要是广为人知的称呼,但通常是对发件人和收件人之间关系的一种暗示。出于许多原因,这样的称呼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但无论如何,这不是一封信,所以我没有义务对着你讲话,并且总结你——总结我们,以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在这种写作中,其他规则也适用。
我住在一所你熟悉的房子里,曾经陪伴你的现在也在陪伴我。也许这种陪伴并不会很久,但也足够长了。一个人能了解猫到什么程度?要花多少时间,经历过多少事情,人才能和猫变得亲密?而当你说了再见之后,这种亲密又还剩下什么呢?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将住在这所不属于我的房子里。房子的主人出去度假了。因为他们不能带慕斯金一起去度假,因为房子里的植物需要浇水,因为没有淡水和人造食品的话,鱼缸里的鱼就无法生存,因为邮件会堆积并填满信箱,那么邮递员就不得不将信件退回给发件人,因为我不介意在别处居住一段时间,即使它在根特的郊区,而我通常住在城市的中间——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我将在这里居住八月一整月,就像我去年八月住在这里一样,和慕斯金一起,和你一起,在这所房子里,在这些房间里。你肯定会记得吧。
我从一楼的窗户向外望去。一座细长的砖房,与小花园相邻,为孤零零的树木、草坪和灌木提供了一墙背景。这座建筑延伸到我的视野之外,顶部是一系列不对称的棱角屋顶,它们像锯齿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排列着。一把巨大的锯子,将一块土地与世界分开。远处是高大的云杉树,紧挨着,几乎是一片树林。在远处,就在这片树林的上方,我可以看到一块白色的平地。这是根特的城市最边缘,与卫星城交界。房地产商在两边用着不同的标签。
”能和你还有慕斯金一起住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是一座漂亮的房子,我在这能好好工作。可惜这是个郊区。”你如是说,总是带着让我惊讶的观点。“根特的郊区。总的来说,根特就是一个极度郊区化的城市,甚至不值得称之为城市。在根特,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一次最多会发生一件事。如果你在根特,并且想在某个特定的晚上做些什么,你只有一个方案。除非你运气特别好,那你还有得选。我不会去评判做出的这些选择好与不好,但是这种对于选项的限制就让我觉得这里不适合居住,因为我认为根特市的居民没有欲望去做选择。
这就是为什么根特是一个分层的城市。在这里,要发生的事情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不喜欢这些事件的人都该离开这个城市。当气温够高时,城市的各种消费群体每隔一定时间就会像昆虫一样出现——学生、游客、酗酒者、自行车爱好者、环保主义者、美食家、徒步旅行者、马拉松赛跑者——他们总是及时地等待自己活动的开始信号。在这个城市里,没有那些不需要开始信号的活动。这就是为什么对我来说,根特不适合居住,郊区就更糟了。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但是所有的居民都认为他们住在一个城市里。这些人到底在这干什么?正是在郊区,尤其是根特的郊区,生活变得毫无意义。奇怪且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这里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把彼此困在社交和对他人的友善中。有机会在这里呆上几个星期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但这真的足够长了。”
去年我们在这所房子里的逗留时间并不长。事实上,我们只有在第一次一起度假的那次,是日复一日地呆在一起却没有过早地终止一段时光的。我们几年前在一个共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见过面,但直到很久以后,你才明确表示,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我在一起,你曾说服那些共同的朋友带我们一起去度假,尽管当时还没有“我们”这么一说。这就是多年前这次旅行的目的:让我和你变成我们,确保从那时起,每时每刻都是我们。因为我们,即使只是在脑海里,将不断地相互交谈,协商,请求许可,交换意见,验证欲望。
在收到我们共同朋友的邀请后,我突然觉得他们前来提议可能正是为了掩饰你的意图。尽管我谦虚地把这种怀疑看成是自作多情,但这种想法并没有消失。可能因为如此,这导致我出于些许好奇而接受了邀请。无论如何,你后来证实,你毫无保留地、以莫名的决心将目光投向了我,尽管你的战略有些磕磕绊绊,但它按照计划进行了——这是你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之一,至少在你向我倾诉回忆的那一刻。
在那个假期里,我们住在一艘停泊在克里特岛海岸附近一个海湾的小船上,这艘船属于我们共同朋友的家人。我们的团队由一对夫妇和两个本要在旅途结婚的熟人组成。下飞机时,我发现我的行李并没有随我们一起在货舱里。我站在行李传送带边等待。
黑色橡胶板仍在旋转,但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但我仍不愿相信我的包丢了。你微笑着走近我,说我可以用几天你的衣服。我们待的那艘船几乎一直在抛锚——只有一次,为了让引擎运转一下,我们在海上漫无目的地行驶了半天。
剩下的时间里,船在原地左右摆动,前后移动不超过几厘米,每次静止也不超过几秒钟。日日夜夜地轻轻摇晃着,就像婴儿需要摇动才能入睡的婴儿车。慢慢地,在那个假期里,我清楚地意识到,你的渴望超出了我的想象。慢慢地,我也让它在我这里生根发芽。
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气垫床上漂浮着。我听到你从后边拍打着水过来,然后看到透明的气垫床托起你的身体,与我的身体还有气垫床平行。我看了看你你,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我在水中的倒影上。我不时用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它,点起涟漪,它仿佛沙漠中被阳光炙烤过的空气。没有进行眼神交流,你把手伸过气垫床,抓住了我的手。几分钟内,要么是你的手在我手里,要么是我的手在你手里,那种触摸就好像我们在海滩上研究软体动物或贝类,试图冲走沙子的。
我们依旧没有和对方对视。气垫床的距离越来越近,太阳开始落下。毋庸置疑的是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但并不清楚会怎么发生。
然后我们听到有人在船上叫着我们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第二次呼唤时,两个人的名字中加上了连词“和”。我们看了看对方,先是透过水面,然后是实实在在的对视。原来是我的行李已经到了机场。每一天,气垫床的场景都像回声一样重复着。在不同的位置和环境下,在我们睡在货舱的双层床上,在一棵橄榄树下,没有一片叶子,几乎没有任何阴影,在餐厅的桌子旁,在一个海平面的舷窗旁——直到最后,在一个小气流中,我们在飞机上第一次接吻了,就在它将机头推入黑暗的云层,即将降落在比利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