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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莉迪亚·若热

莉迪亚·若热 (Lídia Jorge) 于 1946 年生于葡萄牙南部的博利凯梅。她曾在里斯本学习法国文学,并于反殖民斗争期间在安哥拉和莫桑比克教书 。现在,她在里斯本居住。她最初创作的两部小说获得了多项大奖,使她成为了当代葡萄牙文学的先锋之一。2013 年,莉迪亚·若热被著名的法国杂志《文学家》(Littéraire) 评为“十大文学之声”之一;2014 年,她获得了西班牙-葡萄牙艺术与文化奖 (The Premio Luso-Español de Arte y Cultura)。2015 年,她的作品获得了维尔盖里奥·费雷拉奖 (The Vergílio Ferreira Award)。
瓜达拉哈拉国际图书展览会 (FIL) 将 2020 年FIL罗曼语族图书奖颁给莉迪亚·若热,“因为她的作品意义重大,刻画了如何人类如何面对重大的历史事件”。评审团也高度评价了若热的文学事业,认为她的创作“具有显著的原创性和独立的思考判断”。此奖项对她的终生成就给予了肯定,并颁发了 150,000 美元奖金。在 2021 年 9 月,莉迪亚·若热在瑞士日内瓦大学担任了教授职位。莉迪亚有两部小说在中国出版,分别是:《那些人,我们将铭记》(Os Memoráveis, Those We Shall Remember),海天出版社出版;以及《海岸私语》(A Costa dos Murmúrios, The Murmuring Coast),世纪文景出版。

 

Os Memoráveis

原版书籍封面

 

A Costa dos Murmúrios

原版书籍封面

 

写作样例:海岸私语

特写 | 莉迪亚·若热

斯洛文尼亚:安娜·施纳布尔

安娜·施纳布尔 (Ana Schnabl) 是来自斯洛文尼亚获奖女作家。
她的短篇小说集《解开束缚》(Razvezani ;Disentangled) 在 2017 年卢布尔雅那年度书展 (Ljubljana Book Fair) 上获得最佳文学处女作奖。该书也入围了新梅斯托短篇奖 (Novo mesto Short Prize) 和米拉笔会奖 (Mira PEN Award) 。该书集被翻译成塞尔维亚语 (Partizanska knjiga,2018) 和德语 (Folio Verlag,2020) 。其中,塞尔维亚译本在克罗地亚获得了Edo Budiša奖。她的第二本书《杰作》(Mojstrovina ;Masterpiece) 于 2020 年出版,将被翻译成塞尔维亚语 (Partizanska knjiga,2022) 、德语 (Folio Verlag,2022) ,英语版本已经被出版 (Istros Books,2021) 。 2021 年 1 月,她完成了第二部小说《潮流》 (Plima ;The Tide) ,该书将于 2022 年出版。目前她正在创作一本中篇小说集。作为哲学博士生,她的研究方向是女性自传、自白以及精神分析中的女性。同时,她担任亚得里亚海地区新闻调查中心“奥什特罗” (Oštro) 助理主任。在业余时间,她是一个狂热的读者、登山者,深爱着她的两只狗和一只猫。

 

Razvezani

原版书籍封面

 

 

专访 | 安娜·施纳布尔

作品节选

斯塔夫罗斯·克里斯托多罗:《河冻日》

“戴上你的帽子,不然你耳朵会冻掉的。”

 

那女人的话听上去毫无波澜,口里的句子像是从悬崖脚下陡然升起,然后在那间浓缩了她一生的50平方米两居室公寓里砰的一声倒塌。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不在乎门外的事。多少年来,她记不清了。也许五年,也许十五年,也许永远。

 

“也许从他的脐带被割断的那一刻起?”她喃喃自语。但话在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好像连想到这件事都觉得不好意思似的。

 

自从她吞下一大把药丸的那天起,时间就不再有丝毫的连贯性了。她的儿子七岁了。是的,她记得。一个贪婪地吸干了她青春活力的小魔鬼。七年了。每天。事实上,从分娩疼痛折磨她的那一刻起。当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哭声时,她已经感觉到潮水正在退去,连带着把她拖得越来越远。她费了老大的劲才再一次站在陆地上。找到脚下的土地。喂他,给他洗衣服,帮他打扫。直到她能把他放在床上,感到精疲力尽,但最后,她还是孤独一人,然后把一块药片塞到舌头底下。她会把它放在那里一段时间,从中汲取力量,然后让它慢慢地、舒适地滑下食道,释放出一股热浪来治愈她无形的伤口。

 

“振作起来,否则我就离开你。”她丈夫威胁说道。当他看到她渐渐消失在她思想的阴暗之中。他会用那曾经能让她心都化了的目光看向她,只是这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凌厉。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她甚至没看他一眼。她只是在忍受着他。不带感情地。就像他碰她的时候一样。“就凭一张嘴啊!她轻蔑地回答说:“这就是你所能做的,就像你在市场上卖的烂肉一样,死气沉沉的。”

 

事实上,她从未相信他会抛弃他们。她不认为他有这种能力。但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1967年6月18日,星期日上午,男孩生日的第二天,他离开了。那一天的记忆,虽然植根于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却生动地活在她的内心。她醒来时有点头痛。她拖着身子来到厨房,煮了咖啡,在上面放了一勺奶油,使它变甜。她抿了一口,然后微笑着,看着厨房台面上方的小镜子里的自己的倒影。她上唇上有一道细细的白线。

 

“你看起来好有趣……”他说。

 

她没有意识到他在那里。他在她身后站了多久了?他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温柔,使她微微颤抖。

 

“我要走了,”他诚实地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以确保她听到了他的话。

 

仇一涵 译

卡特琳娜·鲁特琴科娃

走在沙丘上

 

即使意外地发现,

草、木、松灌绿茵繁茂,

令你感动不已。

 

即使夏日的烟火、烧草、烤鱼勾起乡愁

令你感动不已。

 

即使孩子们没有受到这世界的束缚,

已经从一种颜色跳入另一种颜色,

令你感动不已。

 

即使所有的情绪

都被埋藏在你的失望之下,

冷得像西伯利亚丛林里冰封的池子。

 

你仍尝试去确定,

所有沙地里留下的足迹已然冲刷殆尽,

脚印没了,但你还在。

你不想这样,你不想在任何东西上留下任何你的痕迹。

 

 

别人的鱼缸

 

我喜欢别人公寓的陈设,

所有的物品都整齐地放在给定的位置上,

我只能看着它们。

在我自己的公寓里,则是另一番天地——

无序可言。

现在,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脆弱不堪。

理论上,我可以在任何时间挪动一切。

我的东西、衣服、衣柜、桌子

满是我存在的痕迹、

我的犹豫、我的死气。

我不加鉴别地接受了别人的鱼缸

(只要那里没有塑料城堡的存在),

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

它太暗淡,灰尘飘落到我头上。

我看着鱼儿在里面半死不活,

之后,我不得不把它们扔进盥洗室。

鱼缸里的水草漂着,

它们被换走了,因为已然黄了

但是,我仍未丢弃它,

买来了新的鱼儿,为它们取暖,清理水中的沙石,

我停不下来。

当然,直至它裂开,里面的水因此喷涌而出,

我都不会放弃它。

 

 

无处可去

 

紫叶障目,

我要将我的根留于湖底。

 

打开窗户,

远处残杀鲤鱼的击打声

在这冬日里直入耳底。

 

你让自己沉下来阅读

深思书中之事而非自己。

 

这样才能在喧闹中轻松少许,

但却只有两句话挥之不去

一是源于我的自嘲,

次是源于你。

 

 

 

暖夜里,窗户大开,

充斥着哭闹与啜泣。

 

透过树梢,看不见任何访客,

这就是一年之尽。

 

行走在街上的学子,

沉溺于海里的男人,

都成了圣徒,

归于家中的壁龛里。

 

夜已至,你将会知道我,

通过我的脚步,透过我的影子映出的身形。

 

***

 

是的,我就住在钢琴里,

但你没必要

来我这里。

 

 

疗养院之旅

 

格特鲁德把我拉到一边

将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手稿托付于我。

 

一个故人在墙上跳舞,

她的影子就好像在求我

——告诉他我的名字不是贝尔塔。

 

抖落她肩上的尘埃

——贝尔塔,他有和你好好说过话

而不是冲着你咆哮么?

 

窗户敞开着,

露台上挤满了鸽子、动物,

除了格特鲁德压抑的沉默,什么也没有

露台坠落,整间屋子在火海中湮没。

马尔科·米西罗利:《忠诚》

“你妻子跟踪我。”

“我妻子?”

“是的。一路跟到这里,”索菲娅看着他,“老师?”

他看着教室门口。

“她现在应该在院子里。”

卡洛·彭泰科斯泰走到窗边,认出了玛格丽塔,她身上那件紫红色大衣从入春的第二天起就没换过。她坐在矮墙上,正在读一本书,又是内米洛夫斯基[1],她翘着二郎腿,一手护着背包。此时是三月底,一场突如其来的薄雾笼罩着米兰。

卡洛转向学生们。索菲娅正在第二排找座位,但已经像往常一样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几颗杏仁。她脸庞小巧,柔美的身姿消解了突出的臀部曲线,使得她看上去比二十二岁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此刻她望着他,神情焦虑。校长把他俩一起叫去办公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他们在一楼洗手间被一个新生撞见:他伏在她身上抚摸她的脖子,或是类似的场景。那个新生到底看到了什么,传言的说法从一种两种发展到无数种,层出不穷的新版本让大家越来越相信:彭泰科斯泰老师和一位女学生有一次“暧昧的近距离接触”。

 

他没有宣布上课,而是穿上外套,走出教室,下台阶来到前厅,他放慢脚步,转身朝洗手间走去。那件事之后,为了澄清真相,他带一位同事来过这里,也带校长来过,当着他们的面重现了他称之为“误会”的场景:当时他走进男厕所,站在小便池前,然后到公共区域洗手,洗脸,擦干,听到女厕所传来声响,透过半开的门看到自己的学生索菲娅·卡萨代伊倒在地上几乎昏迷——“几乎”是什么意思?——他弯下腰查看她的情况,不停叫她的名字,扶着她坐起来,站起来——他还向校长演示了一下具体动作——让她靠着墙。前后不过几分钟,等女学生缓过来了,她去洗脸,他在旁边看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新生。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翻开手机短信:玛格丽塔没有通知他自己会来。他继续朝院子走,看到她还坐在矮墙上读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的外套很好认。”他指了指教室的窗户。

“我松松我腿上的筋,正要起来。”她合上书站起来,“你忘了这个。”她拿出一个小瓶子。

“你来就为了我的抗过敏药?”

“上个星期你那么受罪我真的看不下去。”

“我更希望你好好养腿上的伤。”

“我坐地铁来的,”她整了整他的衣领,“如果我是你,今天就在室外上课,这雾别有韵味。”

“大家会分心的。”他一手搂住她的背,放在她后腰,就像他们在他妹妹家的聚餐会上初次相识时一样。那里的曲线证明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一起上去吗?我要上课了。”

玛格丽塔很喜欢他的手,它们不像是教师的手。他帮她背好包,她陪他走到前厅门口。

“你来找我真的是为了——”

“我来了,所以我来了。”她指了指手表示意他抓紧时间,他笑了笑,回教室去了。

目送他消失在最后一级台阶,玛格丽塔靠在玻璃门上,低下了头。为什么没有勇气陪他去教室?为什么没有胆量按照妈妈说的,进了学校大门就直奔那间洗手间?而现在,她为什么颤抖?她慢吞吞地离开前厅,她很想停下来,但还是强迫自己往前走,到路上,到校门外,她停下脚步,把大衣的扣子扣好,闭上眼睛,她需要一块心灵乐土来抵挡沮丧,她强迫自己去想接下来就要开始的那五十分钟,她会焕然一新的。每次那种预约都会让她焕然一新,又危机四伏。她的日程本上写着“理疗”,对她来说也等于冒险。她朝出租车候客站走去,把学校甩在身后,脑子里想着那五十分钟,仿佛服下了一剂对抗不安的解药。早上一起床她的腿就开始疼,疼痛从耻骨延伸到膝盖。这种疼痛是从三个月前在健身房一次跑步后开始的,那之后她开始在意一些细节:运动鞋取代了高跟鞋,不得不放弃勘察没有电梯的房源,不能和小朋友一起奔跑,这一切都让她郁闷。

 

(摘自《忠诚》[意大利]马尔科·米西罗利 著,邵思宁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群岛图书2021年即将出版)

[1]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1903-1942),旅居法国的俄裔犹太人女作家。1942年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遇害。代表作包括《法兰西组曲》《大卫·格德尔》等。

赫里亚·戈贝尔:《命运的主管》

陌生人:晚上好,女士。晚上好,先生。我觉得我卷入了一场家庭冲突。请您原谅。

弗雷德: 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克莱奥:我不认识。

弗雷德:你想做什么?

陌生人:我的愿望是复杂的、也是敏感的,不是关于这些。

弗雷德:你的话有道理。你是怎么进来这儿的。

陌生人:(个子非常高)我被阳台上的排水管子挂住了,然后我就脚踩着管子过来了,我跨跃而过,然后就跳上了阳台。从那里没有什么问题。

弗雷德:你做得很好。我认为在刑法法典里也会有描述的…

陌生人:哦,刑法法典…我一直都认为这是过时的。同当前的风尚是不相符合的。

弗雷德:我们叫警察,这样我们将看到这是否是过时的。(拿电话)

陌生人:说到法规,我怀疑最后几分钟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写进了行为准则规范中。

弗雷德:(放下电话)我们将会看到!

陌生人:我期待一个聪明的人能够明白错误在谁。

弗雷德:还会有什么疑问吗?

陌生人:对于我来说没有。

弗雷德:对于我来说也没有。

陌生人:你承认你是有错误的。

弗雷德:我?

陌生人:那么是谁?是谁违反了最基本的行为规范?啊?

弗雷德:因此你越过阳台进入我的家。是你践踏了公共的权利,你是一个触犯法律的人。

陌生人:如果我是这样的罪犯,我偷东西或杀人。那么我就不会这么安静地说话了。

弗雷德:但是你怎样解释呢?

陌生人:跟谁解释?

弗雷德:去跟警察说。

陌生人:这倒简单了。我听到了非常吵闹的声音,我以为是谁遇到了危险。冒着生命的危险,我爬上了阳台,我看到了我弄错了:一个男人打了一个女人…

弗雷德:你想象我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吗?

陌生人:不!说的是警察。我干脆就对你说了:我是你老婆的情人!

弗雷德:什么?谁的情人?

克莱奥:先生!你怎敢说这样的话?

陌生人:我是一个勇敢的人。

克莱奥:我甚至不认识你。

弗雷德:你不认识他?

克莱奥: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弗雷德:他疯了!

陌生人:我没有疯。相反,你这样令人吃惊地轻信了。

克莱奥:你想说什么?

弗雷德:我怎么令人吃惊地轻信了?

陌生人:很简单。她说她不认识我,而你就这么相信了她。

弗雷德:我当然相信她了。

 

(李学斌译)

尤金·崔维查:《三只小狼和一头大坏猪》

从前,有三只可爱的小狼,他们的皮毛软乎乎的,尾巴毛茸茸的。老大是只小黑狼,老二是只小灰狼,老三是只小白狼。他们和狼妈妈住在一起。

一天,狼妈妈叫来三只小狼围在她身边,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应该离开家去外面生活了。去盖一座你们自己的房子吧,不过,千万要提防那头大坏猪啊。”

“妈妈,不用担心。我们会防着他的。”三只小狼说。然后他们就出发了。

没过多久,他们遇到一只袋鼠,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红色和黄色的砖。“请问,能把您的砖送给我们一些吗?”三只小狼问。

“当然可以!”袋鼠说。她送给小狼们好多红色和黄色的砖。

就这样,三只小狼给自己盖起了一座砖房子。

房子盖好的第二天,那头大坏猪就偷偷地顺路溜过来,看见了三只小狼用砖盖的房子。

三只小狼正在花园里玩曲棍球呢,一看见大坏猪来了,赶紧跑回房子里,锁好了门。

大坏猪一边敲门,一边哼哼叫着:“小狼,小狼!让我进屋去!”

“不!不!不行!”三只小狼回答,“凭我们下巴上的小狼胡子,和我们家瓷壶里所有的茶叶保证,我们不会让你进来的!”

“那我可要发火喷气,把你们的房子吹倒啦!”大坏猪说。

然后他就吹啊、喷啊,再吹啊、喷啊,可是房子没有被吹倒。

不过,大坏猪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叫的,他扛来了他的大锤子,把房子给砸倒了。

 

《三只小狼和一头大坏猪》,人民文学出版社

迪米塔尔·赫里斯托夫

激情

 

别缠着我,

去做你自己。

 

爱人不是

如连体双胞胎般的存在。

 

不要惧怕留下来

和你的爱意共处。

 

这肯定比不去爱

要好得多。

 

不要将爱巢

变成禁锢的监狱。

 

你能把帆缝紧吗?

我已堵住了漏洞。

 

我把水抹掉。

让我们就在黑暗中航行吧!

 

激情的沸腾深渊

使我们动摇。

 

飞翔,下沉,

被火吞噬,被水淹没。

 

我们经受住了暴风雨,

饥寒和疲劳的考验。

 

但平静带来的恐惧

在我们内心深处蔓延…

 

逆风展翅

鸟儿升起!

 

自由是爱的

另一个名字啊。

 

离别

你渐行渐远,

但我不应跟随你,

我会停在原地,等待你的归来。

当你觉得你已走到了最远的地方,

你将会再见到我,

因为地球是圆的,不是吗?

但那时我将会离开,

因为每个人都应

走自己的路

去和他人相逢。

 

诺亚方舟

爱会顽强存活

在暴风雨过后废墟摇摇欲坠-

政治的残余

从船上落下后一切都死去-

不再有军火库,

我们向磨碎了断头台的

兵器的铁锈献上祝福,

走出了永恒的腐朽

生命会永远绽放

没有事物会消失

除了强烈的激情

或私人的温柔。

 

碎片

1.

我们以鸟类为例-

他们只吃下一捧浆果,

就能高飞。

 

2.

作家一定要像骆驼一样-

忍受饥渴和长途跋涉,

其余的交给天赋。

 

3.

孤独

是艺术家

最亲密的朋友。

 

4.

羞怯

是赤裸

最华丽的衣服。

 

5.

当女人开始悲泣,

男人则觉得在受罪…

而当男人悲泣时,女人欢喜。

 

6.

思想

是勤劳的人的翅膀

也为懒惰的人带上镣铐。

 

7.

风的

方向

永远向前。

 

8.

顶端

往往是深渊的

开始。

 

9.

爱人盲目,

但他勇敢

从不犹豫。

 

10.

在生

与死之间

区别在于日期。

 

11.

艺术

是永恒的

而生命则更为永恒。

 

12.

上帝

是一个个体,

而人类是多样化的。

 

仇一涵 译

让·波尔坦特

P41

 

忘的

 

我的母亲告诉我我曾将它放在哪儿

月亮

她将月亮放在水槽中:

 

接着她说月亮从我的头脑中滑走

并消逝,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内部:

 

接着她如此坚决地停止了言说,我告诉自己

她已说出了一切和那终极、寂静的存在:

 

接着水槽中的月亮

如此坚决地进入我的精神

我对自己说它同样已说出了一切

和那终极、寂静的存在。

 

 

P43

 

你,在春天

当大自然仍

沉浸在雪来的震惊之中

尽管早已不下雪了

你,当你反复数着

墙上的裂纹

又或者,当你反复数着

你皮肤的裂纹

或者当你像一座星星的玫瑰园

从宇宙的祈祷中被撕下

你历数着

地壳的皱纹

或者那乌鸦的脚爪

关闭你的双眼:

 

当你重述所有这些

山脉

——不再是一片颠倒的湖的那个

天空也不再倒映其中

而是裂纹纯粹的凝结——

开始计算流云能够支撑

多少过去的士兵:

 

春天仍然震惊于这么多

震惊于冬天的会计学

开始让面前的

军队的分裂依次

增加,然后减少。

 

 

P45

 

雨下了一整天

晚上,当云

变得干燥而悲惨

我遇到了

我的记忆酒徒

 

他说干燥亏欠了他太多:

 

淡水的渔夫

撒网的时候

不信任精细的网眼:

 

他们常常望着

天空,他们的河

似乎是如此的易于遗忘;

 

他们甚至相信记忆

当它蒸发

移动到那偶然

路过那儿的云里:

 

但我们是否仍可以将云

称为一朵被记忆胀满的云:

 

看见渔夫撒着网

一座城镇能够思考什么

当它的天空中,所有纪念碑

一闪而过,仿佛一群敌方的空军舰队

它从未被建立在那儿:

 

记忆的蒸发

它很可能是一个科学上

悲剧性的运动:

 

记忆会效仿一场

从未落在地面的雨

它们本可以从那里开始它们的上升:

 

推动它们的将会是风:

 

但我们是否仍可以将风称为

推动记忆的风:

 

不是吗,因为风

不再是风

他们抛出他们的网

朝向那不再是云的云

渔夫们

在他们不再是船的

船下面

记忆吞咽者

享用他们的宴会:

 

不是吗,因为我思考云

少于思考云在那儿攀爬着什么

在这个不再是

晚上的晚上

我遇见了我的记忆食客。

 

 

P61

 

在秋天的鸟儿的眼中

结束之前

这一天看起来那么长

 

而且周围的呼吸

看起来也很长

尽管我们已不再知道它

那呼吸将蜡烛掐灭又重新点燃:

 

我们在它们的蜡里面

挖掘隧道

挖到云端为止

这些云的边缘失去了色彩

如此多的光

进来:

 

​一切都向着缺席运动

​有着清晰的路径

​现在遗留下的事物

​看起来像是秋天的鸟儿

​准备好飞走:

 

​我们看着它

​栖息在从前我们都见过的

老而黑的杆子上

我们喜欢对自己说

在那从秋天中离去的

与那将在春天里到来的之间

不再有任何相似之处:

 

旅途并非在其中熄灭

遗忘的长蜡烛

​并非在遗忘的长蜡烛之上

​正如在一根老而黑的杆子上

​在春天的鸟儿飞走之前

​秋天将它藏在它们的眼中

​那儿,它悬挂着。

 

 

P67

 

这是一片荒漠,有时没有沙漏:

 

一大群遗迹

压在耗尽的水源上:

 

空气中有一道乘法

当头顶上

飞翔的花园

低低飞过

 

那里一切都在翻倍:

 

种在那儿的事物从未被浇灌

聚集在那儿的事物被触摸

埋在那儿的事物被隐藏:

 

那里一切都在翻倍:

 

就像这双倍的厚度

突然滑动,在生命

和我的死亡之间。

 

 

P75

 

记住在黎明,你为

老迈的月亮

上的尘埃带去的事物,

它本可能是夜晚的逃亡

的最后一道庇护

如果,在从如此遥远的地方

回到这扇被急促敲击的门的途中

它没有忘记从锁里

带上那把钥匙:

 

为什么为它羞惭

既然回到土地的

那一小时在靠近:

 

他,不同于它

从未逃离过

他应抛出第一把钥匙:

 

他应当记住从月亮上

一个人能够为尘埃带去的事物

往往不会多于一扇

被敲击的门那早熟的庇护

当一个人说道钥匙

或者锁

他知道月亮正像它的年龄将拒绝:

 

对月亮而言,一个人躺得更久

也无关紧要,当夜晚回来:

 

又一个庇护对于尘埃而言

也无关紧要:

 

记住你将为尘埃

带去什么

在老迈的月亮上

当夜晚回来

它或许将是你会想念的

唯一一点儿泥土。

 

 

P77

 

如果每天我们都将忘记一个词

 

或者在忘之前

将它扔进箱子

词的箱子:

 

你要从你忘记的什么

开始:

 

告诉我你将从哪一处边缘开始

擦除这宇宙。

 

 

P83

 

很久前

苍蝇们

在厨房里到处定居

在一片片面包上或者

在盘子的边缘或者桌布上的蜡

它们中至少有一个不会

玩这个游戏:

 

它是一个黑色的污点拒绝在

遗忘和记忆之间选择

除此它同它们没有什么区别:

 

我告诉自己它一定来自附近

同遗忘相比,这污点的命运带有的雨意

无论如何要更少:

 

我那已知晓了一切的母亲

同它有关:

 

手中握着海绵,她转向桌子:

 

在那污点和苍蝇之间

她不会选择:

 

当最后一把泥土盖上了

我父亲的棺材,一两滴雨

已从云朵中落下

在想念:

 

假如我们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就会继续:

 

后来在厨房里任何人只要敢于

数数这些污点,就能轻易

理解这联系:

 

但有一个不会玩这个游戏:

 

它的命运更加世俗:

 

我的母亲会转向桌子:

 

在海绵和桌子之间

她不会选择。

 

 

P91

 

当风停息,没有什么仍再

朝它的命令鞠躬了。我不禁在你耳中

低语着弯曲的词,匆忙地聚集在

风暴前。

 

接着我再次思考气象学家

 

除了湿度曾教导他们的,他们对于我们

一无所知。

 

这样更好。

 

风暴前:我的意思是:在开始的

伟大的梯子前,风正将最勇敢的芳香

拖曳在我的窗上。

 

一切都在其中湿透了,就像我们最爱的花

在宇宙的花园里为我们制作绝望的信号

在它们的消散之前。

 

然后没有什么再朝向风的命令鞠躬了

根据寓言,房前伟大的橡树

断成了两截:我的意思是:二是事物之中

最少的:我的意思是你看见了没有,在那里

那两棵树干是那伟大的梯子最后的梯级。

 

 

P93

 

你的脸上有宇宙尘埃,好像

起始的

在你那里停留。

 

这将浩瀚空间的宁静赋予了你的呼吸

使我再一次想起由牛牵拉的马车

或在我童年的斜坡上疾驰的铁环。

 

黑色的玫瑰已经被种下:我是说:在一切

之前,有人已为元素制作了一个符号

来伪装他们自己。

 

他们中的一个仍被称为火,记得

他的前世。

 

另一辆马车楔入第一条铁路的轨道里

已为它带来灾难:我是说:那些我曾来自

和我正去往的人们,被刻在死者墓碑的

大理石板上。

 

他们的名字上有些灰尘:我是说:在那个世纪

喂养一个人的从不是面包和洋葱,而是

心灵汇聚起来的祖先原始的金子。

 

 

P99

 

在那染红了你的头发的日暮,地平线

之蛇纠缠在彼此的皮肤中:我是说:

那儿你正蛇形于炽热的空气,制造

昼夜的事物中没有什么能够将你浪费。

 

因此我一再梦见你

直到基本元素加入我安静而隐秘的

工作中,在我私人的图书馆。

 

这做起来不容易。

 

在固态的楼群和液体之间,几乎没有

竞争:我是说:成为某一个或另一个并非一种选择。

 

但是当夏末,一个缓慢的夜里,它是

肉体展露在灵魂中,当那同一只手

用外界曾从其中剥夺的事物,重漆着内在

就如同从泥土到水,又一次更远

内在的发言者雕着塑像,在云的

空洞中的塑像之后:我是说:在肉身

和骨骼之间,比起蛇,我们的爱更像是

那制造又销毁了地平线的炽热仪式。

卡尔·诺拉克:《民族诗》

民族诗 第一

诗——致生活即将翻篇的孩子

 

诗歌用微张的手筑巢,

她顺着掌心的纹路,

紧握着拳度日。

她像一阵不曾预料的微风 ,对你抱有耐心,

韶华虽短但在心底长存。

要是你想写一首诗,就换一本书,

并疏远那些企图定义她的人。

每当你想要抓住她,

她总会预先振动她的羽翼。

 

诗不会等你,

他就在那儿,就在你忽视他的地方。

他并不想比

自娱自乐的毛毛雨和散落的阳光更闪耀。

诗不会让花朵绽放,

他只是唇齿之间的言语,

或许不能拯救世界,

但显然的是,

他会因告白,爱情或斗争而破碎。

即使他人下跪,她依旧歌唱,

或逃离那张开双臂的人群。

 

现在,如果你信任我,就去写吧。

去吧,把自己投入到美好之中。

我就这样看着你:早晨,你觉得自己多么像一首诗,

因此你相信能够接近他,

为了告诉这世界,

那片刻的永恒。

 

民族诗 第二

恶毒的希望

 

我抓住了诗歌,

我相信我握住了,

那已然远去的句子。

或是未知的、在口袋装有星星的句子。

我想要亲吻机遇的唇,

但机遇不曾向我转身。

我抓住了诗歌,那是恶毒的希望。

 

在这一瞬间,征兆清晰地显现,

在自我面前的每一瞬间都成了一首歌。

不再被熟悉的话语所困,

自由地控制词语,存在并反抗,

也要提防那些谈论这死气沉沉的国家的人,

而此时此刻这个国家也在看着我们。

 

如今,人们问我,如文中所写,

“您的母语是?” 是微风。

“您的居留是?” 是言语。

“您之前在哪抓住诗歌的?” 在您的镜子后面。

“您打算做什么,异乡人?”

无论这些单词是否存于世上,

甚至世界都闭上了嘴。

 

我抓住了诗歌,

我的手指,有些许激动,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首诗塞给您,

像这样,用唇诉说。

 

书写另一个人

 

行人看着我写作,

我就像一只会写作的麻雀,由他们驯养着。

这些都是失去理智的单词,其他的已被驯服。

这既不是救生衣,不是桅杆,也不是稀世的珍珠。

因此从那一双双看着我写作的眼睛中,

我将这些单词简化为最易懂的格言。

在我心中生长与否,它都允许我靠近,

若那是首诗, 我期盼一位女子。

若那是一篇散文,我则在这等雨。

安德烈斯·巴尔瓦:《光明共和国》

心怀恐惧的人和恋爱中的人一样细心。也许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发现,但当我在袭击的几天后发现它时,那感觉就像两个泾渭分明的大陆融为了一体。我常常坐在家里的走廊里,一边辅导女儿做作业,一边看着音乐会那天下午冒出三个孩子脑袋的栅栏那里。我感到奇怪的是,虽然我记不清他们的脸,但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却很清晰:我相信自己感觉到了他们的身高、比例甚至体重。然后我看着女儿的脸庞,再次有了那种感觉:她伏在作业本上,我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白及其与深色皮肤的美妙对比,圆圆的额头和垂下的脸颊,桀骜不驯的浓发。

 

维克多·科万在《拒绝偏见》栏目1995年1月15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我们开始用另一种方式看待我们的子女,好像我们成了敌人,这并不奇怪。他说得不无道理。我们竭尽全力寻找那些孩子时的绝望,和我们突然对自家孩子产生的警觉之间出现了某种重合,就好像在一些孩子身上开始的情感必然在其他孩子身上终止,一方只是另一方的反面。

 

最初的几天里产生了三种相互矛盾同时又相互补充的反应:震惊,报复欲和同情。幸灾乐祸的情绪因为超市袭击事件而变得更强烈了。在那些孩子还只是在大街上乞讨时,众人表现出来的那种伪装成慷慨和善良的怜悯,如今已经变成了震惊,然后又变成了仇恨。受害者的家人在市政府门前集会,要负责人偿命(包括我),迫使政府召开了一个荒唐的全体会议,会上达成了一个原本可以被简单直接地称为“捕猎”的行动决议,但由于对象是孩子,所以我们决定命名为“搜查”。

 

我们认为他们的营地在大森林里确定无疑,所以并不介意浪费几个小时来确保一进去就能抓到尽可能多的孩子。毕竟——我们认为,好像我们犯的错还不够多似的——他们只是孩子,不可能走得太远。我们的想法是让警察出其不意地进去,然后把他们带回来接受未成年人审判,但是袭击事件在全国引起的反响太大,事情出人意料地变得复杂起来。监控录像造成了极大的不安,全国所有的电视台都播放了。记者一窝蜂地赶往圣克里斯托瓦尔市,市民们向警察提供的说法和证词开始自相矛盾,人们说当天下午和第二天都在自己家附近见过那些孩子,能从窗户里看到他们在半夜里摸黑翻垃圾桶。大街上挤满了相机和记者,想成为主角的神秘欲望支配了许多真正的目击者,驱使他们提供了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证词,若不是前一天有两个人去世,他们会直接变成喜剧演员。或许他们已经是了。那些冲突过去许多年后,有一次马娅跟我说,在圣克里斯托瓦尔,人们永远不会失去笑容,即使最严峻的事件发生。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真的是这样,而她并没有多作解释。我想起,即使是在最严峻的日子里——也许恰恰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也总能想起自己曾在某个时刻开怀大笑。这不仅仅因为我们试图用一些令人兴奋的笑话减轻自己的痛苦,而且关乎一个看似不太可能却合乎逻辑的发现:当我们在持续关注一桩罪行的影响时,迟早会有某种东西让我们露出微笑。但是我们时不时地大笑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生活很舒心。国内无能的官僚机构像一张沾了胶水的网一样笼罩着我们,内务部要求我们对每一个决定作出解释,由于巴尔梅斯部长内阁的无能,我们甚至无法获得批准以便尽早开始搜查行动。

 

1月11日一大早,一支由五十名警察组成的队伍开始沿着埃莱河东岸进行搜查。城里看不到那些孩子的踪影,我们便以为他们不可能在别的地方。市警察局局长阿马德奥·罗克组织大家按照包围战略进行搜寻,一旦看到那群孩子,警察就会包围他们,然后不断缩小包围圈。但那队警察在深入密林七公里后,除了两处被抛弃的营地、几件衣物、残留的食物和几个玩具之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在十五个小时的搜寻之后,一名警察被珊瑚蛇咬伤了,只好被沿着水路送了回来。当队伍没能带回一个孩子,却带回了一名舌头肿得像海绵的警察时,沮丧开始蔓延。

 

大森林吞没了圣克里斯托瓦尔的孩子们,让他们销声匿迹了。假如我和他们在一起的话,陷入痴迷的特雷莎·奥塔尼奥在1月17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会和“猫”一起爬到树上,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们。不管是在树上还是在河底,那些孩子在哪里藏了将近四个月至今仍然是一个谜。现在我们可以比较有把握地确定他们的一些行动,鉴于他们在内地的一个佃户农庄和两个基督教原住民部落短暂出现过,我们可以绘制一张包含部分藏匿点的地图,但是知道这些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同样,我们也不清楚那些接触的性质。孩子们和那些群体联合的纽带是对圣克里斯托瓦尔的共同怨恨,因此,他们的关系比他们后来承认的更友好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无论友好与否,他们的接触也不会太多,否则我们总会发现的。

 

人类的逻辑有其独特的运行方式,有的景象似乎与之并不相符。“不可能,太荒谬了”,我们有时会这么说。但是一些事情过于荒谬并不能阻止它们发生。圣克里斯托瓦尔的孩子消失在大森林里就属于这种情况,那荒谬景象的首要后果便是把我们留在那里独自幻想。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们不仅怀疑我们的感觉,而且怀疑现实本身。我们以为灌木丛的叶子随时会分开,我们会重新看到他们孩子气的脸,等到这种情况发生,一切都将回到正轨。但是那些孩子没有出现,搜查的警察每天回来时都努力掩饰他们的沮丧,每当我们看向大森林时,都会觉得那片密林为了保护那些孩子,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敌人。即使它不是一则道德寓言,那也必须承认它们非常近似。许多年前,在读一本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的书时,偶然看到的一个意象,彻底改变了我对现实的认识。作者描写一个人物望着大海,突然明白了他想象中的“大海”这个词与真正的大海并不相符,每当他说到“大海”时,想到的只不过是它那微不足道的蓝绿色海面,上面漂着泡沫,而从来不会想到大海真正的本质:深不可测的水体中充满了鱼类、暗流,以及——尤其是——黑暗。大海是真正的黑暗王国。孩子们消失的那天,圣克里斯托瓦尔的市民对大森林也有类似的感觉。我们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混淆了外表与本质。在逃往那个秘密的腹地时,那些孩子像是用一艘潜艇把我们也带走了。我们或许看不见他们,但是在他们的目光深处,在他们的恐惧中心,我们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他们。

 

两个月的时间很长,期间他们经历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一个谜。如果有人不相信那些孩子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那么只需要回顾一下历史上那些野孩子的故事,从十四世纪的黑森狼孩、十六世纪末在畜群中长大的孩子巴姆贝格,到他们的鼻祖,被神话里的卡匹托尔山母狼哺乳长大的罗慕洛和雷莫。所有这些在大自然或者动物的保护下生存下来的孩子俨然是最不容置疑的人类证据。1923年,两个女孩——阿玛拉和卡玛拉,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被印度加尔各答地区的一个狼群养大;二十世纪中期,比森特·瓜瓜在智利南部被几只美洲狮养大;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乌克兰女孩奥克萨娜·马拉亚被几只狗养大;乌干达的一群绿猴收养了约翰·萨班尼亚。只要稍作调查,就可以证实类似的情况有很多,虽然没有这些这么惊人。在那里,在那种缺少孩子和动物相互认可的迫切性和便捷性的情况下,那三十二个孩子很可能同大森林开始了对话,不用说,在这场对话中,我们并没有受到邀请。

 

我们被这种把我们排斥在外的东西吸引了,但是这种吸引力并不能保证在其笼罩下产生的想法是符合逻辑的。人们推断并发表的大多数关于那三十二个孩子的谬论恰恰是对他们在那几个月的所作所为的猜测。这并非偶然:我们将自己的特性投射到了一处意义完全空白的地方,然后最终相信老虎们会恋爱,上帝是一个善妒的复仇者,树木也有思念。从行星到原子,人类系统地赋予了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事物以人性。

 

对于在大森林所发生的一切所产生的巨大的意义空白,我们应该习惯于带着学者的那种谦逊而不是评论家的那种傲慢进行思考。为什么不考虑这种可能性——大自然正试图在那些孩子身上孕育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文明,完全不同于我们以无法解释的热情所捍卫的这种文明——尽管它似乎遥远而虚幻呢?每当这么想时,我的心就回到了那几个月,以及大森林腹地里的一切为了那些孩子做出了怎样的改变:光,时间,谁知道是否还有爱。

 

这更像是几千年前那个为了将自己的行刑日推迟一天而每晚取悦苏丹的人编造的故事:一群孩子被随意抛弃,困在大森林腹地,试图在几乎密不透光的树叶穹顶下创造世界。大森林的绿色是死亡真正的色彩。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吞噬一切的绿色,在这一大片饥渴的、杂色的、窒闷的、强大的混乱中,弱者支撑着强者,

 

高大者剥夺着矮小者的光线,只有细微才能撼动巨大。三十二个孩子在那片大森林里活了下来,就像是一个展示出返祖式抗争能力的群落。一天,我去腹地的一个农庄远足,偶然将手放在一棵树上,树上有一窝白蚁,我只好马上把手缩回来。数以亿计的白蚁吃光了那棵十五米高的大树的树心,产生的热量比暖气还要高。孩子们有种和那些昆虫一样的群落性:他们是外来者,也是寄生者;他们看似弱小,却能够抹杀长达几个世纪的努力。我不想陷入我刚刚批评过的那个错误,但是我几乎可以发誓说那群孩子也抹杀了爱。或者说某一种爱。我们的爱。

 

如今,根据其中一个女孩的尸体我们得知,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已经怀孕。因此,他们之间应该有性关系,包括那些最小的孩子。在大森林里的那几个月在这方面的作用绝对是决定性的。爱是如何从零开始的?在一个没有任何参照的世界里应该如何相爱?从未听说过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相爱,拉罗什富科这句著名的格言对于这三十二个孩子的处境有着特殊的重要性。他们会在黑暗中低语、牵手、爱抚吗?他们告白的话语,欲望的眼神是怎样的?铁锈味在哪里终止,新的一切从哪里开始?如同从西班牙语中催生出一种新的语言,也许他们用我们惯常的示爱举止创造出了新的东西。有时我乐于相信我们曾看到过那些举动,只是当时并不理解,相信他们在城里时,我们曾目睹过那些人性的萌芽。某种因我们而诞生,并持续与我们相对立的东西。童年比虚构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