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幻想当利刃，不作幻术，但求新生”
专访 | 糖匪
糖匪是作家、评论人，上海作协会员，SFWA（美国科幻和奇幻作家协会）正式作家会员，代表作有《看云宝地》、《奥德赛博》、《看见鲸鱼座的人》长篇小说《无名盛宴》等。在第七届中欧国际文学节开幕之际，糖匪就科幻边界、科幻与艺术跨界等话题表达了观点。
科幻边界
糖匪在新书《奥德赛博》（2021，后浪）中重新“摸索科幻边界” 。“我理解的边界，首先是暂定的框架。人类对事物的认识，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坚固，而是松动的，随时准备被修正甚至推翻的。从大航海时代发现新大陆到韦布空间望远镜深空探索，从宏观世界到微观世界，人类对世界边界的定义在重新书写。”糖匪说，“然而我们的确需要边界。边界的设立是为了确立事物自身。通过边界使事物从浑沌中显现自身。尽管那只是暂时的，不完整的。”
“具体到科幻的边界。很难讲清楚有什么元素是必须在科幻小说里出现。无论给出哪个回答，都会有大量反例上前质疑。在这个类型里，读者能找到各种诡异离奇的情节，各个类型小说里的元素，以及各个时空——‘从任何事物的开端到其结束，从无限小的物质到无穷大的宇宙’。”糖匪说，“这是我热爱科幻的原因，它如此活泼充满可能性。科幻是一种主动变形的类型，是革命性的思考工具，它们唤起了人们关注变革所产生的影响和人类对变革所做出的反应，并预见未来发展的方向。以此为核心目的它们能够成为许多种可能，已有的，和未来的。”
海外译介
糖匪的作品两次入选当年美国最佳科幻年选，《熊猫饲养员》被选为Smokelong Quarterly（《烟长》杂志）2019年度最佳微小说，《无定西行记》获美国最受喜爱推理幻想小说翻译作品奖银奖。谈及中国文学在世界的影响力，“一个国家的文学受到重视，很大程度上是受益于国家整体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尤其是科幻小说。其他国家对中国这样一个古老又强大并非完全透明的国家充满好奇心，渴望了解它。而文学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之一。科幻文学又是所有文学类型中最能看出这个国家的人们对科学技术的认识以及态度。”糖匪说，“作为中国的科幻作家，小说能有机会被翻译到各个国家，我感到很幸运。感谢一起合作的译者。他们中间很多也是优秀的作家。尤其感谢刘宇昆，他是第一个将我的小说带到国外的人。”
科幻与艺术跨界
除文学创作外， 糖匪也涉足装置、摄影等不同艺术形式。“摄影，装置，写作，对我来说是相互生发，彼此滋养的。在进入现代工业社会分工制出现前，人是多元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之间彼此相通。一个人是不需要斜杠的。”糖匪说，“以摄影为例，和写作一样，都是出于自发创作冲动，生的冲动。摄影教会我看，让我暂时摆脱了纯粹的抽象精神活动，对生动鲜活外部世界保持敏感，减少预判。视觉在我小说里经常以非日常的形象出现，比如《1761》里，超能力者能在看到对方形象的同时，其他与对方有关的信息也同时暴雪般涌入他的视野；《相见欢》里选择成为异星物种的人借着非人的眼睛窥探到宇宙更瑰丽的面貌。”
“装置这一领域我只是一个初阶实践者。科幻小说《博物馆之心》作为艺术家刘张铂泷策划的科学恋物癖博物馆项目的一部分，曾在纽约北京上海展出，我尝试用不同的方式将小说与展览产生关联，如录音带或刻字贴。我认为科幻与艺术的跨界，重点不在于从对方身上获得新的呈现方式，而是分享着相同的出发点或者灵感来源，两者各自以不同的形式去探讨一些共同的问题。”
幻想文学回应现实
“在中国古代，小说是从神话传说到志怪小说这么一路发展来的，不提明清之前，单说大家都知道的四大名著，都有强烈的幻想元素。但对于那个时候的人，神仙鬼怪前世姻缘可能就是真实的。作者们以一种天真热烈的信念将这些虚构之物呈现在读者面前。有意思的是，到了今天，科技似乎早已经驱散人类前现代文明的黑暗，现实和幻想却以另一种形式再度混淆起来。尤其是疫情这一两年，震惊成了常态。许多匪夷所思、荒诞不经的事情以前以为只有在幻想里发生的，现在居然发生生活中。人们用魔幻来形容自己生活。是的，十几年前，更多听到人们用科幻来形容现实巨大变化，更多提起阿西莫夫，现在人们说的是魔幻，以及卡夫卡。”糖匪说，
“当我们已经生活在幻想中——无论是高度发达科技给予的梦幻生活，还是梦魇般的现实，那么幻想文学该如何表现以及回应现实。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相比其他文学，幻想文学不受常识与经验的桎梏，相反，它从这两者得到向上的力量，无限向内向外扩生。它的任务并非是或者说仅仅是制造出不同现实的奇观，而是翻转，夸大，扭曲，拉伸，复制，再生，切分，逆视，压缩，转换，尽一切陌生化之能事，将读者不熟悉的现实重新放到他们面前，逼迫他们和自己重新审视这个‘现实’。无论这个现实是我们习以为常的，还是令我们震惊的，关键是跳脱出我们平时的视角和思维方式，不被旧我桎梏。将幻想当利刃，不作幻术，但求新生，拒绝被轻易塑造，成为独立完整的人，回应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