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面前的生物有着与我相同的生理特征,但我们却无法与彼此交流。
我听不懂他们说话。字撵着字,句压着句,一连串音节如滚奏的鼓点般倾泻而出,连绵不绝。在他们耳中,我的语言或许如漫长的咏唱,拖曳累赘的音节,永远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
我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面部肌肉的高频运动模糊了五官,挥舞的双手如振动的虫翅般留下残影。在他们眼中,我的动作或许如同即将耗尽电量的玩偶,靠最后一点电支撑着,却怎么也无法到达想要的位置。
我知道,若再等下去,他们的黑发很快会变成白发,脸上会长出皱纹,牙齿会脱落,五脏六腑会开始出问题。他们会如同周遭的很多草木那样,迅速成长迅速衰败,在泥土中腐朽,换来新一代的循环。而新一代的速度会更快,生命周期会更短,他们却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最后的最后,熵会增加到极大值,热量将不再流动,过去、现在、未来不再有分别,宇宙热寂,时间陨落,一切都迎来彻底的终止。
如今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个过程不可逆。我们曾经有机会,却没有人真正试图阻止。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其中,加速最终结果的到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记录下一些人和话。他们是人群中孤独的慢速者,与我一样,选择不主动加速。他们都曾在早期注意到了末日的端倪,想要通过避免加速来逃脱命运,却不料整个世界都被席卷其中。我们在最慢的时速维度萍水相逢,交流,而后告别,我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身在哪个时速维度。具体的年月日没有意义,旧的纪年方法和时间度量已不再有效,但我会尽量记下见到他们时的外貌年龄,记录下他们所说的一切,为后世留下一份资料。如果还有后世的话。
– 节选自 王侃瑜《陨时》,发表于《收获》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