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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少女》

露西·富勒洛娃

看着火车在轨道上嘎吱嘎吱地行驶,听着汽笛声声嘟嘟嘟嘟,起起伏伏。听着汽笛声嘟嘟嘟嘟,起起伏伏。

 

嗖嗖嗖……

 

我看着田野和草地,树林和天空,田野和草地,树林和天空也都看着我,就像如果你凝视得太久它同样也在凝视着你一样,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当它从窗前经过,我不需要移动一英寸,时间在这里随着我的旋律起舞。窗外时光飞逝,而车厢内,一切都在等待着我的节奏。

 

我们飞驰而过,比河水奔腾还快,我不能再次踏进这条河,三次,一百次,不行!我看到死亡和冬日之神莫哈纳的雕像,漂浮在下游,一个新的夏天正在向我们走来。我把手伸进口袋,我总是把一块石头藏在那里,那是我的习惯。

 

但河流不再只是在窗外奔流。

 

现在,是我们两个,我和马德伦卡(Madlenka),在放风筝。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在玉米地上空飞翔,田野里充满了玛德伦卡的笑声,她的手指松开引线,让风吹着风筝走。

 

哐当,哐当。

 

现在在我眼前的,不再是风筝,而是我爸爸的脸,一瞬间,车厢里四季更替。他想说话,但他的嘴却越抿越紧。教堂里回荡着一首俄罗斯歌谣……

 

哐当,哐当。

 

我的父亲变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我身下的树枝断了,我摔了下来,熟透了的杏子在我身边翻滚。卡拉梅尔(Karamel)吠叫着。有东西裂开了,但不是树枝。我的胳膊歪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树根扎进我的背脊,卡拉梅尔的鼻子贴在我的额头上。亚当(Adam)尖叫到:“玛丽!”

 

哐当,哐当。

 

体育馆里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弯着腰成骆驼状。“深呼吸,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头晕了。”我听见教练如此说,看见每个人的胸膛都在上下起伏。“呼气,吸气……”我听见声音上下颠倒,随即我开始屏住呼吸。

 

哐当,哐当。

 

母亲的背影出现在了门框里,她的双脚几乎没有碰到门槛,悄悄地溜出了屋子。此时,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安静地、慢慢地从另一边关上门,而我则躲在门边某个地方,听见了落锁的声音,看着门把手回到水平位置。

 

哐当,哐当。

 

马德兰卡(Madlenka)的手里是一把枪,她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随即扣动了扳机。

 

哐当,哐当。

 

水,水!冰冷刺骨的水!

 

哐当。父亲的脸。马德兰卡的笑声。什么舔着我的鼻子。吸气。扣动扳机。从未如此漫长过。亚当。尖叫声起。玛丽!

 

咯咯,咯咯。

 

然后,是你。为我打开了门。

 

哐当,哐当

 

***

 

他们说没人注意到那个女孩躺在铁轨上。他们说她从隧道入口处的楼梯走下来,径直走下大黑洞,仰面躺在铁轨上,脖子枕在轨沿上。她等着。等着C线,莱纳尼—哈耶号。

 

现在那女孩浮现在我脑子里,笔直躺在铁轨上,脖子枕着轨沿。我看到她站在车站平台上,也许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看着一辆辆火车驶进了车站,她被挤入出站的人群中,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又重现,当周围人散去,她和之前一样站在那儿,就好像被浪推走,冲上海岸,又被卷回海里。然后,一段时间后,她做出了决定,慢慢地走到月台的边缘,走下楼梯,一、二、三,然后躺下,横卧于铁轨,脖子枕在轨沿上——就像一块枕木,把铁轨固定住。

 

我想知道她书否睁着眼。

 

我想知道她是否惊声尖叫。

 

我想知道她是否觉得解脱了。

 

我很想了解这个女孩,在等待布拉格地铁C线莱纳尼·哈耶号时,她的头和身体分离了。

 

哐当。

 

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想成为一名魔术师。为此我也曾努力过。但那主要是我儿时的想法。我曾从电视上录下大卫·科波菲尔的表演,倒回去,站在电视前跟着他同步练习。以前我也经常在《金笼》(The Golden Cage)或是其他节目上看捷克魔术师科利赛克(Kožíšek)的表演。但我对他的表演的痴迷从未像对科波菲尔那样深。我甚至看了《魔术师可能会来》(Maybe a Magician Will Drop By)的重播,一集不落,一直到结局。从来没有魔术师出现过,那只是一个愚蠢的标题。我的哥哥亚当取笑我,也是他让我看的,说是会有魔术师。

 

当时我甚至很奇怪,为什么只有男人变魔术,而女人只能只能作为助手和对象,帮他们拿道具还要保持笑容,又或者成为魔术对象,笑着爬进棺材板被锯成两半,再拼回去;或是锁在箱子里突然消失,然后又再度出现。这就是魔法。先澄清一点,当时我觉得奇怪并不是站在性别歧视的角度,只是单纯好奇,这也让我想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女魔术师,我不需要助手在那儿微笑或是给我递道具或是为我做牛做马。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搞定。彼时,还没有互联网,而我住的小镇也在其他地方拥有网络后很久才通网,所以我只能去我们当地的图书馆,但我们的图书馆很小,没有多少藏书,更别提是魔术书了。但我也曾在那儿借过一本魔术书,我翻看了很多遍,学习了很多魔术技巧,我都快把它翻烂了,几乎把它所藏的魔法都带了出来。那本书中的魔术绝大部分都是演给小孩子看的。我把它们全学会了,不需要任何助手。当然,我所能做的也就是用纸牌、硬币、围巾和火柴盒耍些花样。我给我的家人、邻居、酒吧里的弗拉塞克(Voráček)先生、医院里的医生、学校里的同学甚至是老师(当轮到她做楼组长的时候)都表演过魔术。我给每个人都表演过魔术,一遍又一遍,但不久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厌倦了这一切。

 

我想学更难的魔术,人们会为之惊叹的魔术。不仅仅只是让我觉得开心,而是让他们在看完表演后都会惊讶,自言自语:等等,她是怎么做到的?然后大声问我:等等,你是怎么做到的?而我只会保持微笑,就像我在镜子前不断练习得那样,或许还会神秘地挑挑眉,但我不会透露任何信息。但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地方可以学习这类魔术。我一直在叨扰图书管理员,希望她订一本魔术书,但订来的最接近的结果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她毫无头绪。一天,我的父亲带我、马德拉(Madla)和亚当(Adam)进城,彼时我八岁,马德拉只有六岁,亚当十五岁,亚当拿到了最新版的《龙穴》和《地下城主的指南》,马德拉拿到了一本童谣书,而我则拿到了译本魔术书。书的封面有点缀还有一张戴着帽子的男孩的照片,那帽子非常像哈利波特在霍格沃兹戴的那顶。最终,在那本书里,我还是学到了一些新魔术。

 

而我最想学的魔术却没有出现在书里,当然,在我看过的其他书里也未曾出现过。你能猜到是什么技巧,是吗?告诉我,如果你想成为一名魔术师,你最想学的是什么?我想知道的是如何消失。为什么呢?因为每次我看魔术师或者他的女助手消失时,我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直接消失在了空间里,还是真的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又去了哪里,那里又是什么样子?他们是不是回家了,快速洗完了演出前没时间洗的碗,然后再回来?又或是他们去了什么好地方?比如平原、森林、沙漠或海滩?又或是他们去到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另一个维度空间,一个只属于魔术师的空间?他们只是身体消失了,还是他们的灵魂也一起消失了呢?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内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呢?

 

我也想消失,去探索他们去到的地方,然后再回来。回来。

 

哐当。

 

我看着车窗上倒映的自己同时也是看着亚当房间窗户上倒映的自己。他的头就在我身后六英尺的倒影里,我哭了,因为我发现根本没有那个地方。如果我相信魔法,那我还是个孩子,因为所有的魔法都是虚构的!

 

嗖嗖嗖……

 

 

 

– 原文英译 Alex Zucker
– 英-中 译者 撒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