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客人》(Der traurige Gast)
马蒂亚斯·纳夫拉特
在一月的第三个周日,我从居所乘地铁去了位于柏林另一侧的苏斯坦站的哈森黑德地区。那里有一个教堂,是波兰社区聚会的地方。我只进过教堂一次,不是去做弥撒,而是去看那些绘制在彩色玻璃上的圣人。教堂的正对面是一家名为“小王子Mały Książe”的餐厅,如果你到得早,你就能趁那里坐满了聚餐的家庭和下了弥撒的老女士和老先生们之前找到一张空桌。这家餐厅有自己的杂货店,里面的人说的都是波兰语,但每位客人也都会说德语,其中两名年轻的女服务员的德语甚至不带口音;我想她们应该是餐厅老板的女儿,趁着周日来餐厅帮忙。
我到的时候,所有的桌子都空着,但十一点刚过就坐满了。很快,等位的人们就站在就餐者之间,低头盯着他们的盘子,判断他们什么时候会让让出他们的位子,于是一位老绅士坐上了我的餐桌。他身穿灰色西装,白衬衫,打着金黄色领带,小指上戴着一枚金色图章戒指,戒指的纹章是一面盾牌和两把交叉的剑。我们俩都不得不身子前倾,把座位尽量拉近桌子,我们后面的人则靠在我们的背上,整间餐厅就像候车室一样。
他问我是否推荐我刚开始吃的波兰饺子,我说虽然这既不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或许也不是我在这个城市吃过的最好吃的波兰饺子,但总体还是好吃的。所以,当那两个年轻女服务员中的一人穿过人群来到我们面前时,他点了一份波兰饺子。
我们用波兰语交流着,波兰北部的奥波莱省是我的家乡,是我出生和童年时所住的地方,而他则来自奥波莱省附近的一个小镇。
“你也是刚从教堂出来?”他问。
“不,我刚刚没在教堂。”我答
“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我只是没去那儿。”我说。
他关切地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骗子,来这里是为了从教徒的纯真和超然中获益。
他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一名作家。
“你写书是用什么语言?”
“德语。”
“你写些什么?”
“各种各样的事,大多是关于我的家庭和我认识的人,我已经发了三本短篇故事集了。”我说。
他告诉我他是个商人,在这座城市已经住了50多年了。他在60年代的抗议活动中逃了出来,在这里遇到了他来自卢布林的妻子,但他的妻子七年前去世了。现在他独自一人住在几条街开外。
“你做什么生意?”我问。
“钢琴调音师。”他说。但他告诉我,他现在的听力很差,否则他可能在81岁的时候还能赚点外快,因为柏林富裕地区的许多人家里都有钢琴。他在家乡也有一座房子,但现在他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他的儿子和女儿会带着家人去那里度假。
他的波兰饺子上来了,他忙着吃了一会儿,我问他喜不喜欢,他说吃过更好吃的,也吃过更难吃的。
“看。”他指着柜台说。人们在那里排队购买商店的食品,那里还站着夏莲娜夫人(Mrs Halina)。
在餐厅的入口处,夏莲娜夫人身穿红色外套,带着金色耳坠,齐妆红唇,向他招手。她朝着我们的方向,扶着周围父母孩子的椅背,迈着小步走来。
“你好,罗索夫斯基先生(Mr Rosowski)。”她直接在他耳边大声说。她给了我一个友好却不信任的微笑,好像我是一个不值得注意的罗索夫斯基先生的外孙。同桌的另外两个座位上坐着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把头凑得很近,轻声交谈着。我站起来把我的座位让给夏莲娜夫人,但她拒绝了。
“请继续。”我说。
我早就吃完了,餐馆里的声音很大,吵得我有些疲乏,仍有人还站在周围等位。我向罗索夫斯基先生道别,但他也没再注意我。他起身帮助夏莲娜夫人落座,并把她的外套放在了我的椅背上。
“我点了一份饺子。”他朝她耳边喊到,彼时我就站在他们旁边。
“不错。”她大声答道,并把椅子拉近了些。
我在前台付了账,我向那个名叫玛尔戈扎塔(Malgorzata)的服务员道了谢,走入了冬日的寒冷。望着街道另一头教堂和墓地上方的明空,也是整座城市上方的明空,我失了神。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随后我又向车站走去。
一个个家庭从我身边走过,在十字路口,一名骑着自行车的男子停了下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带着头盔,骑着小自行车的孩子。尽管空气冷得刺骨,但整座城市好像不在这冬日一般。我走过地铁站,沿着城市大街沿街的小店走向运河,任由城市的气息推着我向前。我真的觉得自己去过教堂了,就像回到小时候,回到我还住在奥波莱省边境的住宅区里的时候,还相信着那些关于奇迹、迦南的婚礼、天使和魔鬼的王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