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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异:七则故事和一首诗》

弗朗西斯·科普斯

 

墙上的蜗牛
写在弗吉尼亚·沃尔夫《墙上的斑点》之后
 
壁炉架上花瓶里的三朵菊花都快死了,但它们肯定还留有毒性。不管我有多饿,都不能吃掉它们。我被困在一堵白墙上,壁炉架上方五六只蜗牛长度的地方。秋日依然很温暖,但壁炉里生起了火,好像已入深冬。我感到热量从下面传上来,黄色和红色的光芒在闪烁。如果我在这里呆太久,我会干涸,永远也离开不了这个地方。阳光从窗外的树冠射进来,日光如此广阔,我睡得如此之沉,睡了好久、好久。

 

我是怎么到这里的?如果我要找到出去的路,那首先需要记起来,我是怎么进入这个房间的。

 

我想起来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永远都不想再记起。昨晚早些时候,生菜堆里出现了“啤酒陷阱”——这是最恶毒、最危险的东西。我从我的祖先那里了解到(我的祖先又从他们的祖先那里知道),我们必须万分注意啤酒陷阱。我们蜗牛,即使是远远地闻到啤酒的味道,脑袋也会变得软软的,大脑失去意识,就好像一种外星力量正在引导我们直奔厄运——化成液体。

 

“学会抵制死亡水坑的危险诱惑”,这是我们蜗牛出生后第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从“箴言学校”学到的东西。我和我所有的蜗牛同胞们经常背诵这句话,直到把它牢记心底。

 

但我有时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太模糊了。也许坏的东西就该被直接喊出来,简明扼要:“孩子们!小心啤酒陷阱!”不过这也会让愚蠢的蜗牛吓个半死。哦,我说到哪来着?昨晚,没错。昨晚,他们一窝蜂全来了——隔壁花园里的鼻涕虫、马路对面葡萄园的蜗牛、公园里的条纹蜗牛——他们都疯了。我看到我的表亲Pebble和Pear,刚满一岁,它们的壳还很新,是半透明的,直挺挺朝着啤酒陷阱爬去。我听见他们争论死亡水坑到底是指啤酒陷阱,还是指鸭池——的确是有很大的争论空间。

 

“我是一只自由的蜗牛。”我的老同学喊道。“没有人能阻挡我——对!”然后她身形扭曲,永远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看见成群的蜗牛在灰白色的啤酒中晃荡着,而已经有许多只早已沉入了底部,死掉了。现在,啤酒的气味也开始拉扯我的感官,很浓,又苦又甜。今晚我要想活下来,就必须离开这个花园,远离这些陷阱。那天下午最热的时候,我在屋子墙边的一些枯叶下睡着了,直到蜗牛们的喧闹声高涨时才醒来。我想,这一觉救了我的命。以一种无比残忍的意志力,我转身背对花园,爬向附近的门口。在那所房子的围墙里肯定是安全的。我想尽一切办法来分散我对啤酒蒸汽的注意力。我很快就穿过了门,进入了一个凉爽舒适的地窖,但在我身后,酒精的烟雾仍在蔓延,我像箭一样迅速爬过一个生锈的自行车架,挤进靶子的尖齿之间,爬上镰刀的刀片,从另一边滑下,然后从门缝里出来,爬上一个高高的楼梯,最后进了一个长长的房间。我迅速滑过光滑、抛光的地板,然后右转(也许是左转?)进入房间,沿着墙壁往上爬,然后——一定是那时——当我精疲力尽的时候,我睡着了。

 

我那碾糊糊的轨迹,结成了银光闪闪的壳,早就干涸了,水平延伸到我的右侧,然后沿着墙壁倾斜,在地板上逐渐消失。

 

等等!那是什么?我突然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我抬起眼睛,确实,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一个人类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抽着烟,盯着我,又盯着发光的柴火,蓝灰色的云团在她脸上卷曲。

 

我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我很清楚:长头发,头上缠绕的发饰,没有胡须,还有一条浅棕色的及地裙。

 

人类分为两大团体:男人和女人。男人一般头上留短头发,脸上披着羊毛,穿两条腿的裙子,即所谓的裤子。而女人似乎更喜欢香烟。从我们蜗牛的角度来看,男人是占主导地位的团体。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知道。或许在上古时期,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战争,男人获胜并永远征服了女人。相比之下,蜗牛出生在一个没有等级划分的混合社区,这真是太幸运了。

 

她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抽烟,盯着我看。我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我的存在。就好像她可以直接看穿我,看到我身后的某个地方。但只有这堵白墙。

 

我现在可不能轻举妄动。人类并非无害。他们体型如此之大,动作却惊人地灵活。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不可预测的。她可以把我轻轻地从墙上拉下来,放回花园,杀了我,并扔进垃圾堆里。我只能等待并希望一切顺利:她不会注意到我,并在某个时候离开房间,这样我就可以走出去。我必须对她有耐心。要是我没那么饿就好了。

 

她已经坐在那里看多久了?幸好他不是男人。男人最有名的是就是他们的攻击性行为。他们像蚂蚁一样互相打仗。据说此刻,很远很远的地方正在发生一场大战,成千上万的男人相互攻击。墓地里的蠕虫给我们讲过,死者是怎么被装进箱子、埋在地下的。他们说,有时甚至空盒子也会被埋起来。确实,你不能相信墓地蠕虫,但我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是它们想象出来的。一些幸存者要么四肢缺失,要么带着其它可怕的伤势。年轻的男人每天坐在邻居花园里的躺椅上,盖着格子毯子,脸色铁青,一直在发抖。那边的蟑螂说他患有“战后创伤”。蟑螂可真是无所不知。

 

男人也在这附近打架,但这些似乎是某种仪式化的打架:没有人死掉。偶尔,我们爬到公园时,能看到他们成群结队,然后开始打仗。他们扔皮球或木球,跑跑跳跳,显然在遵循某种神秘的规则。白衣服的男人对着黑衣服的男人,红衣服的男人对着绿衣服的男人。许多蜗牛相信,如果你能设法破译他们的游戏模式,你就可以预测天气——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迷信。

 

现在,她的眼睛光亮而透明,嘴角时不时地动了一下,好像刚刚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但这里没什么可看的,除了这堵白墙和我。要是她能做点什么就好了。我感到壁炉里的火在吹干我的身体。难道她一直仰望着这边,却还没有看到我?我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些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直到她起身。对了,我可以想象回到花园的路——沿着我的黏液小道回到地板上,经过她的扶手椅,希望它很快就会空着,然后走到门口。右转还是左转?如果我是从右边来的,那么我必须左转;如果我是从左边来的,那么我必须向右转。得找到楼梯,当时我在倒数第二个阶梯看到了一个喷壶——从上往下看——这能帮助我定位,而不是爬错了方向。进入地下室,那里有很多东西,镰刀、靶子、自行车……左边有三个淡蓝色的罐子,一些他们夏天在花园里玩的铁箍,还有鸟笼。右边有两双溜冰鞋,一个安妮女王的煤斗,一块小板,还有一个折断的手风琴。这些来自过去的物品啊,如今已沉入地窖,被时间遗忘。

 

 

 

– 原文英译 Gerald Chapple
– 英-中 译者 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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