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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昆虫和其他可怕的故事》

马萨·柯兰诺维克

昆虫与人类相仿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尽快摆脱所有这些废物,它们只会让我想起死亡。大楼跟前,已经有一个堆满旧家具的墓地——一堆破烂的沙发、撕扯下来的角落装饰、散架了的贴着足球运动员和蓝精灵的儿童书柜、摇晃的箱子、已经开始发霉的抽屉,翻倒在地上。天空已经开始落雨,这些东西只会持续发霉。几周前,楼里的人扔掉了这些垃圾,大概是想在年底摆脱它们,好像在听从一些古老的迷信似的。没有人知道清理工作会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谁来收拾,它们可能会在我们面前腐烂数月。吉普赛人已经在这个街区游荡了两天,他们正在挑选有用的东西。我今天直接去宜家,我要买一些像羽毛一样轻盈通风的家具,我的旧家具,它们也会进入这个垃圾堆,谁想要,直接捡走。所有这些笨重的木材,庞大的沙发,我全都会扔掉;我将永远、永远告别这这头深棕色瓷器壁橱和这只床头柜。我会变得轻盈、变得现代,我的家会装饰成时尚的斯堪的纳维亚灰色。我会让一楼那个孩子把所有这些废弃的家具都搬到路边,我甚至会给他一些钱,因为他没有工作,可能还靠父母生活——每天,他只是在附近闲逛。首先,我要扔掉那张庞大的绿色沙发,我老是看见Joso靠在上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成害虫,死掉。有时,枕头和皱巴巴的毯子放在一起,像极了他在沙发上蜷缩的轮廓——他活着的最后几天,就是以这样的胎儿姿势躺在沙发上的。然后,我真的能看到他,就好像他还活着,躺在我的跟前,只是他的胳膊和腿长成了触角,就像沙发上的细细折痕,在枕头的凹陷处分叉开来。已经,已经六个月了。我把他所有的衣服都送给了波林的难民,那堆衣服里有一些非常漂亮的西装。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穿的呢?做店长的时候,国营百货公司的店长,八十年代中期,他还是老板呢。如今,一切都化为乌有。豪华午餐、商务旅行、合同、委员会、会议……这些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还是胎儿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起初,他们强迫他九十年代初就提前退休,是的,他这之前就已经失宠了,而且他还是个塞尔维亚人。好吧,他还有个克罗地亚妻子,反过来就更好了。他没能找到下一份工作,那些之前一直在接他的账单的人,后来背弃了他。后来,他第一次心脏病发作,然后是第二次,然后,砰,癌症。自从战争以来,癌症就在我们周围蔓延,就像我们是一片沙滩,没有差别,等着看下一个是谁中招,我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还有孩子?你能指望他们什么?他们有自己的烦恼,他们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取得成功。我现在要去宜家。这么多年以来,见证了人们垂死、哭泣、撒尿和拉屎的这些破旧家具,我全部都会扔掉。我会撕掉所有这些木制灯具和旧墙纸,我要用全新的斯堪的纳维亚风格重新布置,就像现在那些时尚、现代的药店一样。厨房里滴着一层层油脂,我用钻头也刮不掉,我要把所有发霉的家具全都碾平,我要把所有东西都扔掉,一切从头开始。那样的话,我甚至可能会找到蟑螂的巢穴,这些玩意夜里像子弹一样飞来飞去,又消失在这些庞大的破家具里。哦,我会在它们的巢穴里撒上毒药。我看到它们了,到处都能看到它们。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

 

我要挥霍我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因为谁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们有一些积蓄,第纳尔、外币和库纳。我们只是工作,牺牲自己,像蜜蜂那样存钱,最后一切都毁灭了——要么是通货膨胀,要么是银行,要么是国家把这些钱都吞了。我们只能继续不顾生活,为将来的穷苦日子继续存钱,就好像当下我们过得不穷苦似的。现在又轮到我姐姐了。他们在她的腋下发现了什么东西,我和她聊天时,她正在等待结果。我真是受够了这种缓慢的死亡,但你能做的只有埋头前进,继续储蓄!为了什么穷苦未来,为了什么老年日子!然而,生活真的想折磨你时,再多的储蓄又有什么用?就像我丈夫,那时,那些人试图引诱他卖掉国有资产,尽管我丈夫一点也不情愿——后来他们一屁股把他踢走了,新人又进来。 是啊,我丈夫还是一个塞尔维亚人。再后来,那些新人不还都是进了监狱。那时,我们已经远离了公共生活,但我们没有感到任何解脱。好吧,至少我保住了国有公司的工作,谢天谢地,这家公司一直到我退休才倒闭,付给了我微薄的薪水。我要去宜家了,至少它现在在附近有分店。我还记得当年去格拉茨,早上四点起床,一片黑暗中开车,一直到边境,然后穿过斯洛文尼亚,黎明前抵达格拉茨郊区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你不知道从哪家开始逛起,时间在流逝,你肾上腺素飙升,身体开始抽搐。所有的商店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你使劲买,往车里塞,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一些易折叠的小椅子啊,一些毯子啊,一套盘子啊,没什么大件物品。毕竟,更大一点的东西放不进后备箱。那里有一些衣服是家乡这儿买不到的,太时尚了,好像来自未来,也不是很贵。我的丈夫他老有抱怨,一个国营百货的店长,却讨厌购物,他总担心走私被捕。如果他能再活一百年,他仍然会穿着那件一模一样的西装和那些领子油乎乎的衬衫,每天下午陷进那张沙发里看报纸,沙发的弹簧渐渐冒出来,刺进他的肋骨。行吧,重要的是诚信经营、遵守规矩,让他去吧!我真想让他学一学怎么腐败,那个年代可流行这个,一切都在变化,社会主义正在消亡,我们希望一切变得更好。那时,所有人都放开了一些,然后就开始认真了。之后,是每个人为自己和上帝反对所有人。现在,宜家就在我们眼前,萨格勒布东部商业区。不再有过境点、不再有藏起来的便宜货、没有撕掉的价格便签、也没有篡改了的收据。瑞典不分国界,我要去。一个吉普赛人在捡垃圾,手机上播放着“透波”音乐,他问我有没有垃圾。很快,亲爱的,很快就有了。圣诞节已经结束了,地上到处都是圣诞树,有人应该要让这些邻居知道,圣诞树像尸体一样躺在垃圾箱前。又有人要开始攒钱了。水滴,正从灰色的建筑物上,落下。

 

我的这辆旧车几乎没法发动,现在还有谁在开斯柯达?连个空调都没有的旧玩意儿?哦,原来就是那位已故的百货公司店长,市场社会主义的最后一个莫西干人。我需要一辆更好的车,不然我哪儿也去不了。这到处的大楼是什么?我已经几个月没有离开社区了,现在,我几乎认不出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大楼,有那么多人吗?能住满吗?萨格勒布东。商业区东。Žitnjak工业区近在咫尺。他们炸毁了塞尔维亚人的房子,把他们从家里赶出去,我们过去对此一无所知,现在我们假装仍然不知道。我们至少活下来了,已经比其他人要好了。现在,新房子盖了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说,到处都盖起了大楼。我要拐弯了,我要去宜家,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像蝙蝠一样瞎,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天晴,就连天气也疯了。即使是冬天,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一团潮湿的风,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在那里,我看到了,黄蓝相间的建筑。远看像个玩具。就是这里!我到了。它在我面前膨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周一早上,停车场已满。人和物。宜家人在广告牌上。为生活腾出空间。

 

 

– 原文英译Vladislav Beronja
– 英-中 译者 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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