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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尼克·希珀:乐园之丘

乐园之丘

前言:重建故事屋

  • 眼睛不满足于所看到的,
  • 正如耳朵不满足于所听到的[1]
除了主要的文化差异,人与人之间还有着显著的相似之处:我们的身体有着相同的结构和功能——除了生理上区分男女的几个部位。纵观整个人类历史,男性和女性都曾经历权力与无权,即使如今在书面传统中,我们几乎已看不到女性对文化的影响。在这个过程中,神话难以觉察地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这个角色通常不言而喻,以至于几乎从未被质疑过。
20世纪,女性开始占据一些她们以往难以企及的位置。但与这一新进展相伴的,却是无处不在的不安、窘迫、不便、挫折和暴力。特权的共享从来得来不易。
本书从一个较宽广的视角,关注一间覆盖全球的“屋子”,“屋子”里的故事和观念全部与女性被自然赋予的特殊身体部位有关。时不时地,一些社会的、文化的砖块被从“屋子”的墙上抽出。在时间的进程中,“屋子”中的一些空间被以激进的方式重建。然而,我们至今仍深陷于传统中,这些世代延续的传统,将我们与我们的祖先连接起来,这连接比我们所能意识到的更为密切。为了懂得现在,我们需要理解过去。
负荷沉重的遗产
从远古时起,秩序就已在两性不同的基础上建立,至今依然强有力地决定着男性与女性的盛衰祸福。权力引起恐惧——恐惧于可能失去已获得的权力。对任性而无法控制的女性身体部位滔滔不绝的评论,即男性恐惧失去权力的表现,而女性对这些身体部位的看法则被永恒的地毯所掩盖。直到上个世纪,来自女性的关于她们自己性别的信息都极少。毫无疑问,她们有关于自己身体(以及关于男性身体)的观念,但直到近年来,她们的观念对社会关系都鲜有影响。她们拥有的知识或在沉默中被异性接手,或被描述成不够专业。
有一个来自欧洲的例子:在将医药学建设成为专业学科的过程中,女医生和经验丰富的助产士们通常都被排除在大门之外。直到13、14世纪,medica这一术语都被用来专指女医生,与专指男医生的medicus一起使用。但女医生们并未将自己局限于妇科和女性病人之中。一些女性用拉丁文撰写了权威的医学论文,例如12世纪的女修道院院长希尔德加德·冯·宾根(Hildegard von Bingen)。然而,女性在当时被排除在中等教育和医药学学习之外,因此也无由接触医学实践中更重要、更受重视的形式。结果女性总结的医学知识很少能在书中保存下来。有一个例外是简·夏普(Jane Sharp)的医学手册——《助产士们的书或已发现的助产术的全部艺术》(The Midwives Book or The Whole Art of Midwifry Discovered),这本书建立在有关女性身体丰富知识的基础之上。然而,有关简·夏普的信息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女医生和助产士们没有自己的行业协会。男医生们在医学手册中倾向于将他们的女性同行描述为“不够称职”。16世纪末期,大多数医疗行为已由医疗协会成员垄断,女性无法进入这一组织。[2]显而易见,“从事科学工作的男性……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相反,他们感兴趣的方向由他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结构决定。”[3]
女性和未出生的胎儿。简·夏普《助产士们的书或已发现的助产术的全部艺术》,1671年
大多数被说出或写下的有关女性身体的内容来源于男性提供的资料,或者被男性的视角左右。千百年来,对人类社会的研究几乎就是男性的研究。在地区、国家甚至全球层面展开的、从女性视角进行的研究,是新近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以前女人们身处女人之间时是如何言语和思考的;相比之下,她们很少书写,而她们的口头传统仅于20世纪70年代以后才开始引起研究者的兴趣。在此之前,给予女性对社会所做贡献的关注,往往比给予男性的要少。尤其是人类学家多为男性,他们已经认定女人的事情其实很无趣并将这一观念内化。而且,在对不同文化进行田野调查研究的过程中,他们经常缺乏接触不同文化中的女性的渠道。因此,女性被弱化为一个个“被消声的群体”(muted groups)。这一术语由爱德温· 阿登纳(Edwin Ardener)首创。他曾经得出一个结论——在社会科学各学科中,有关男性的知识和有关女性的知识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不平衡的情况切实存在。出于各种实际的目的,我们身处一个男性的世界中。对女性的研究,其水准仅略高于研究鸭子或其他家禽所通常具备的水准——其实后一类研究也只是观鸟活动的水准。”[4]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人们总是同意屈服于这些继承来的观点。毕竟,如果女性从不抵抗,男性也就没有必要恐惧并控制女性解剖学了。这种恐惧催生出两种无处不在且极具活力的行动机制:尽可能地贬低女性和警示男人们对抗具有破坏性的女性之力。尽管这两则启示互相矛盾——你为什么要惧怕一个完全不重要的人?但它们反映了一枚古代硬币的两面。这枚硬币由混合着力量、恐惧和不安的情感所铸造。
权力的拥有者——无论权力是大是小——都曾管理和控制女性的性权利,仿佛女性是他们的所有物。他们需要将拥有乳房、阴部和子宫的女性身体变得毫无价值,需要尽量否定女性的贡献,需要表现得好像任何有关性的事都是自己的领地,这些需要被广泛传播,不容忽视。在无数世代流传的、聚焦男女之别的图像、故事、标志、仪式和评论中,都可以发现这类需要。
有关男性和女性权利、义务的观点,与政治、经济的发展并行。男性诗人、故事讲述者、艺术家、神职人员、学者和已婚者会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决定两性间的不同,这些决定取决于他们希望在某些根本问题上做出怎样的回答。这些根本问题包括:谁是主动积极的?谁是被动消极的?谁是观看的一方?谁是被观看的一方?谁发言?谁该倾听?
本书的书名来自一首中世纪时期学生创作的歌曲,歌词是拉丁文。这首歌描述了一幅充满女性特质的、曲线起伏的景象:
柔软地散发光芒,她处子的胸怀,
乳房舒缓地隆起
如同乐园之丘。
哦,这拥有所带来的喜悦!
……
从她柔嫩的乳房向下,
现出一条弯曲的线条,
腰间如天鹅的绒毛,洁白而精致……腰之下,腹部线条流转,
直至下方的饱满。
在爱的花园里,百合绽放,
哦,这拥有所带来的喜悦![5]
这首歌赞美了女孩的美,但附带地,也在宣称,她的裸体正被男性审视、触摸、描述和称赞,是男性的所有物。
–节选自米尼克·希珀(Mineke Schipper)《乐园之丘》(Hills of Paradise),中文版即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1] Ecclesiastes(《传道书》) 1:8(King James 版本)。
[2] Margaret R. Miles, A Complex Delight, 2008, 第4章。
[3] Needham, A History of Embryology, 1934: xvi.
[4] Edwin Ardener: Perceiving Women, (Shirley Ardener编), 1977:1-2.
[5] Flora: Wine, Women, and Song. Mediaeval Latin Students’ Songs. 1840:11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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