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幻本就是中国现代化工程的一部分”
专访 | 飞氘
科幻作家、文学博士飞氘著有科幻短篇小说集《中国科幻大片》《去死的漫漫旅途》等。在第七届中欧国际文学节之际，飞氘就科幻英雄观、高校科幻文学创作、中国科幻与现代化、科幻与历史等话题表达了他的看法。
科幻英雄观
中国著名科幻大师韩松曾说： “读飞氘的小说，或许会有一些调侃的感觉，但最后留在记忆里的却是巨大的悲怆。他所塑造的一系列唐·吉诃德式的英雄，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伤怀和对生命的无奈，对人的渺小和滑稽发出震颤心灵的嗟叹。”
对此，飞氘说，“这段话出自韩松老师为我的小说集《中国科幻大片》所写的评论文章。这本小说集致敬了两部作品：鲁迅的《故事新编》和卡尔维诺的《宇宙奇趣》。我认为英雄就是那些身处巨大的困境而不沮丧颓唐，仍相信可以有所为，愿意为了世界变得更好而奉献的人们。科幻小说的一大魅力就是带我们置身虚构的困境，感受英雄气魄。”
高校科幻文学创作
目前飞氘在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作为大学教师，他开设的第一门课程就是 “科幻文学创作”，课程要求学生在期末独立完成一篇科幻作品。“考虑到选课同学具有不同的专业背景，且大多数并不以成为作家为人生志向，因此我的‘科幻文学创作’不以具体的写作技巧训练为重点，而是通过对中外科幻文学经典的讲解与研讨，帮助学生了解科幻的核心精神（创造自洽世界、理性推测、跨越边界、批判思维、忧患意识、理解他者、人类团结、思想实验等），提升学生对科幻艺术的鉴赏水平，引导学生对相关的科技、人文、社会议题进行批判性思考，并通过科幻小说写作的训练，让学生获得智力与审美上的愉悦，鼓励学生在以后的学习与工作中发挥创新精神。”飞氘说。
“至于具体的写作技巧等问题，我的看法是：文学写作课的关键不在于教师自己有没有丰富的经验和技巧以及能否把这些经验和技巧‘讲解’给学生，而在于能否鼓励学生树立写作目标并监督、检验学生是否为此充分投入。许多作家都是自学成才，学生当然也可以。‘文科生写科幻应该如何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创意怎样发展为情节？’‘如何塑造人物、描绘场景？’初学者常常向作家们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事实上，只要获得足够的督促和鼓励，得到恰当而合适的自学材料（短篇科幻经典），他们自己就可以在阅读、鉴赏、模仿的过程中逐步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中国科幻与现代化
除了创作科幻，飞氘同时也是科幻研究学者，出版学术专著《“现代”与“未知”——晚清科幻小说研究》（2021，北京大学出版社）。飞氘曾在访谈中说，“中国科幻本就是中国现代化工程的一部分，这一伟大而艰巨的历史进程从根本上决定着它的兴衰变迁、成就与症结。”
谈及中国科幻与现代化，“简单说，近代中国虽然饱受欺凌，但在顽强的求生意志下，产生了奋发图强的精神和英雄主义气质，这种精神和气质又受到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的激励，化作对美好未来的信念和为信念牺牲的勇气。20世纪初的中国科幻也正是在时代的巨变中，从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人类进步的梦想中汲取了‘原力’。当然，科幻文艺的繁荣终究要以综合国力作为坚实基础，法、英、美、苏、日等国的科幻发展都证明了这一点。因此，直到20世纪末，刘慈欣才登上历史舞台。2006年，《三体》开始连载。2010年，《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出版，开始在科幻圈外引发轰动。从1999到2010，这是刘慈欣个人成长的阶段，同时也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直到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阶段，是中国高校开始扩招、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口基数逐年增长的阶段，也是城市化进程持续推进并最终在2011年首次实现城镇人口比重过半的阶段。正是这样的历史变化为中国科幻的蓄力提供了能量，为《三体》的成功奠定了文化土壤和群众基础。” 飞氘说。
科幻与历史
飞氘曾评论刘宇昆《纪录片：终结历史之人》这篇科幻小说，说： “严肃的历史学家也许不会把《终结历史之人》视作历史研究，但对千千万万的读者来说，这样的故事，就像几何中的辅助线一样，同样打开了理解历史的新空间，而这些有血有肉的人们正是历史活生生的构成者。”
谈及科幻对于我们理解历史、理解过去的作用，飞氘说：“在我看来，作为一名美籍华裔，刘宇昆写出这篇关于731部队的小说，不仅仅是要完成一个出色的科幻故事讲述，更是通过讲述，来完成自己个人的使命和责任。他在故事中搭建了一个虚拟的技术，为人类的社会现实引入了一个新的变量，来测试人类世界的反应，我们熟悉的历史和现实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讨论，于是我们对现实的状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简单说，尽管我们已经知道现实有种种不公不义，现在我们则知道，就算现实进入到一种新的状况下，这些不公不义仍可能变本加厉地发展，某些很不可思议的新手段即便实现，也并不能轻易突破我们自身社会文化的笼罩。这样一来，我们对现实似乎知道的更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