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EUROPA) 马克西姆·格里戈里耶夫 我不知道。现在,尽管外面下着雨,七扇窗户仍然开着。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那是一股家具上光剂、湿木头、灰尘和霉菌混合而成的甜美气味。 客厅里很亮。我关上身后的铁门,把钥匙放在一个窄柜上,旁边是一堆信件和垃圾邮件。光线从入口正前方双开门上的玻璃窗射进来。门后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屋顶很高,墙上有三扇拱形窗户。人字形拼花地板呈三角形指向海滨大道和大海。金色的黄昏阳光穿透漂浮的尘土,在快要碰到对面的墙壁时停了下来。靠墙处有一个装着玻璃门的黑色柜子。在书架和窗户之间放着一张深色橡木圆桌,桌子下面是四把配套的椅子,桌子中间放着一盏绿色的灯。除了这一处,房间的其他地方都空荡荡的。窗玻璃上,痛苦的、天蓝色的虚无在燃烧。 “两间。”律师说。我把包放在桌子上回到了厅里。干燥的拼花地板每走一步都吱吱作响。前门的右边,也就是进门时的左边,是厨房,而另一便则是一条小走廊以及两道门。 在另一间较小的房间里,百叶窗都拉着。这间房间位于角落,同样面对着海滨大道,贴着房屋侧面的石头楼梯。同一道斜阳,却被切成一点一点,穿过地板,把一张大旧双人床“一分为二”,仿佛要把它劈断一样。两扇窗之间的角落里有一把椅子;床边有一个被白色蕾丝罩着的五斗橱和一个老式衣柜,也许轻漆木头做的,也许是柚木做的;床尾处被单叠放得整整齐齐,塑料包装包着,这显然是从干洗店拿出来的。 我盯着床看了一会,用手摸了摸那厚厚的白面床单,然后回到了大厅。 当我打开我是对面的那道门时,一股潮湿的寒意袭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气味向我袭来,我向后退了一步。 里面漆黑一片。 我去打开灯的开关,但什么也没发生。我拿起手机,在我面前照了照。我颤抖着抽搐了一下。在冰冷的人造灯光的照射下,这是一间浴室,墙壁在白色和灰绿色的霉菌下斑驳变形。浴室角落和浴缸周围,黑色的霉菌蔓延开来。水槽旁边的白色梳妆台掩埋在一层薄薄的灰尘状的霉菌下也变成了灰色。镜子的上半部分被灰绿色结晶盐覆盖。在没有光线的通风井上,狭窄的窗户是开着的。 我感觉我的鼻子呼吸不畅,眼睛湿润,喉咙发干。 我关上门,用袖子遮住嘴巴咳嗽了几声,随后回到客厅,打开了一扇双层窗。 法式落地窗通向阳台,很窄,但也算得上是个阳台。我走出去,靠在栏杆上,呼吸着潮湿却也开阔的带着海的味道的空气。我用手扶着阳台的栏杆,落日的余晖温暖着我,我眺望着大海。在空荡荡的美国码头上,一辆车开过,一个男人斜穿过马路,一名单簧管演奏者正收拾行装。尼斯已是傍晚,但是天色尚亮,太阳正从机场远处的控制塔上落下。 阳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小小的金属圆桌,在一个白色的花瓶里装满了泥土,种着一株迷迭香。 我回到屋里,把七扇窗户都打开了,窗户的锁已经旧了,有些松动,很重,把手是白漆铸铁做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多年雨水留下的污迹在窗玻璃上清晰可见。 我回到客厅,朝浴室看了眼。门的左边是爪型铁质浴缸。浴缸本身没有伤痕,但当我用灯光照向浴缸上方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划伤是一棵深绿色的棕榈树。热气球一样形状的模子落在了我的掌心。 我关上门,听着门被完全合上的声音,然后返回了厅里。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中间,朝外看向大海。 在我内心深处,在我内心的地平线之外,一股无声的悲伤浪潮升起又褪去。 我转身看了看橱柜,看了看旧玻璃后面那一排排黄色和黄灰色的刺,它们到处都是企图侵入室内。 我站在那里看着它们,双手插在口袋里,什么也不想。 突然,灯光消失了,就好像有人用调光器把灯调暗了一样,我走向窗户,过了一会儿,阳光又回来了,像孩子的手指轻轻一触似的,一触即逝,阵阵凉意从街上袭来。 我去了厨房。封闭的冰箱里也长出了黑色的霉菌,但里面没有东西腐烂,唯一剩下是门上架子上的半瓶乌克兰甜酒。我再次来到客厅,立刻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电柜,上面的保险丝很老了。我鼓足勇气拉了拉开关——它几乎没有阻力,就像一个旧的机械玩具需要转动一样——随即厨房传来了电冰箱令人眩晕的嗡嗡声。在绿莹莹的台灯照射下,客厅亮了起来。 我倒了点酒,回到客厅,拉出离窗户最近的椅子,背对着大海坐下来,低头看着桌子。 我面前有一个展示柜,里面摆满了白色、米色、灰色的书。 一股清新凉爽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我的后颈。 我坐了一会儿,手拿着一个小玻璃杯放在面前的桌上。 房间里充满了大海和汽油的味道、秋日的落叶以及寒冷。 我又走到阳台上,把脸迎向柔和的海风,海风打在我的脸颊上,拂过我的唇畔,清冷充斥了我的肺。 我看向大海和天空中的云彩,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 今天是十一月十四号。 雨开始下了。 – 原文英译 Ida Hattemer-Higgins – 英-中 译者 撒乐